控制狂眼中的世界

Chap.3 狗的雨夜－1

　　我叫百寶，百百偵探社的老闆是我的主人，她叫沁沁。她的媽媽，是我媽媽的主人，她叫尤昕，大家叫她昕姊，我媽媽叫藍雨，是昕姊最喜歡的一首歌。

　　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誰，但昕姊說我和媽媽都是黑狗，爸爸肯定也是黑狗。我出生的時候昕姊還在，我三個月大的時候她卻走了，所以我對她的印象模模糊糊的，但有一點我很肯定，沁沁雖然長得很昕姊很像，性格卻軟弱許多，在專業上也很差勁，因此媽媽臨死前一再交代我，不論如何要守護沁沁，撐住百百。

Chap.2 貓的跟蹤－19

　　極光回身朝自己的狗群吠了幾聲，眾狗們便三三兩兩地散開了，看似凌亂的隊伍卻平均包圍了停車棚四周，他們在雨裡或是抬高了鼻子或是在泥濘的地上嗅聞，每一隻的耳朵臉頰都濕漉漉的，不停眨著進水的眼睛。

　　阿饒說：「現在是在幹嘛？雨大地都看不到路了還不躲一躲嗎？」

Chap.2 貓的跟蹤－18

　　忽然我覺得臉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擦過，接著幽冥女王就鬆開了掐住我的手，身體也往後倒下，發出巨大的砰聲。我睜眼一看，原來極光總算趕到了，他見我危及，不顧一切從我身上虎躍而過撲倒幽冥女王，也是運氣，幽冥女王頭一著的就撞暈了。

　　百寶跑進雨裡，慌慌張張地說：「虎哥，虎哥，你沒事吧？」我看他走路一擺一擺的，身側也淡淡地流著血，原來畢竟還是讓幽冥女王傷了。我搖搖頭，指著他傷口說：「這下可好了。」百寶苦著臉說：「我受傷總比你受傷好，要是你擦破了一點皮我就無法向沁沁交代了。」

Chap.2 貓的跟蹤－17

　　忽然她停了下來，一聲尖銳的貓叫伴隨幽冥女王的慘叫，原來狗群還沒趕到，阿饒卻來了，她眼看來不及阻止刀勢，乾脆從黑暗中直撲幽冥女王的臉，倒也成功為百寶爭取了幾秒鐘時間，一溜煙就從幽冥女王身邊滑開。

　　幽冥女王也不生氣，笑呵呵地看著阿饒說：「你也來啦，上次燙傷你了吧？嘿嘿，乖乖的，這次水煮熱一點，一下去就暈了，不會痛的。」

Chap.2 貓的跟蹤－16

　　「我聽過你們。我聽過你們。我聽過你們。嘿嘿，我聽過你們。」幽冥女王重複說著同一句話，笑咧開了嘴露出兩排腐爛的黑牙，偶爾用舌頭舔一舔嘴唇，那舌頭卻異常鮮紅。

Chap.2 貓的跟蹤－15

　　幽冥女王這個名字是極光替她取的綽號，事實上，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姓名，或許連人類也不知道，她每次出現都披著一件破舊的老鼠灰色連帽披風，散發濃重的屎尿氣息，沒有腳後跟的舊皮鞋，十根手指的指甲雖然骯髒卻修剪整齊，百寶懷疑她是用牙齒咬下來的。阿饒恨她入骨，時常帶著風涼的口吻說：「一天到晚咬那麼髒的指甲怎麼也不見她生病。」

　　除了狐尾一族，所有的貓和狗輪流盯著幽冥女王，甚至連家貓和家犬也加入這個聯絡網，成了最銳利的眼線，她成了一個共同的禁忌，因此當冬天有人發現她帶著所有家當離開這個區域時，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是，春天尾聲一個下著細綿軟雨的夜裡，素櫻冒雨跑來偵探社，說狐尾族裡一隻接近臨盆的母貓在睡夢中被拖走了。

Chap.2 貓的跟蹤－14

　　沒有人注意到綠絲甚麼時候消失的，那個季節幼犬特別多，而大家忙了一夜都累了。母狗回巢清點時才發現少了一隻，整個狗群幾乎都出動了，連極光和紫桐也不計前嫌帶著族人幫忙找，卻還是找不著。

　　是雪墨發現綠絲的，那孩子被丟在雪墨地盤裡的一道牆裡，全身被剝了皮，肉也剔光了，只剩一顆頭還看得出是狗。嚴格來說若不是那顆頭恐怕沒人認得出那是綠絲，因為綠絲的身體被烹煮過了。

Chap.2 貓的跟蹤－13

　　我跟在百寶身邊走向巷尾，無預警地忽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原只是數滴涼涼的水珠打在頭上，落在地上發出悶滯的啪搭聲，百寶和我快步急奔，只是還趕不上雨勢漸大的速度，百寶一咬牙，把我甩上他的背狂奔了起來，我忍受著顛簸努力保持平衡，狗背說真的不適合貓屁股。

　　我們總算在濕透之前趕到停車場邊的騎樓，百寶像擰毛巾一樣從鼻尖依序甩掉身上的水珠，我跳上一台座墊乾淨的摩托車匆忙地理毛，雨水嘗起來有點澀，令我作嘔，但我更討厭身體濕濕的感覺。我一邊舔著肩膀上最後一點水珠一邊對百寶說：「你就不能多吃點嗎？背上都是骨頭坐起來痛死了。」

Chap.2 貓的跟蹤－12

　　沁沁房裡一傳來打呼聲，我就把百寶叫醒。他也沒深睡，一推就醒了，打著哈欠說：「幾點了？」

　　「一點。」我說：「你確定要跟我去？那回來的時候你怎麼進門？」

Chap.2 貓的跟蹤－11

　　我目送玲瓏踩著歪歪扭扭的幼貓步伐走進黑裡，一雙明黃色的眼睛立刻迎上前接應她，我知道那必是夜夜。我越來越可憐夜夜了，她跟著狐尾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否則不會讓玲瓏假扮雄貓，也不會告訴她雪墨的事情。她實在太倔強了，其實整個母貓群都在等她，只要放下一些尊嚴她就可以回家了。

　　不過身為一隻貓，我也知道尊嚴比命還重要，不是那麼容易割捨的。

Chap.2 貓的跟蹤－10

　　我回以一笑，還來不及回答，雪墨就斜眼看看著我：「這世界上有免費替人圍事的貓嗎？自然是有事相求了，我猜多半還是為了那個鱉腳偵探吧。」頓了頓又說：「不論如何今天你幫了我們這個大忙，我雪墨也不是忘恩負義的貓，只是現在我們一族還沒完全脫離危險，等這兩天我和銀柳布置好了，我再通知你，到時候能力所及在所不辭。」

　　雪墨帶著三隻貓從圍牆邊一條密徑離開了，我又多等了十幾分鐘，把身上的毛都理好了，才走過去推推那隻小貓：「小子，別以為夏天晚上睡外頭就不會冷，你家在哪？」

Chap.2 貓的跟蹤－9

　　我從圍牆上一躍而下，笑嘻嘻地向雪墨行了一個半禮。雪墨眼神悠長地看著我，金綠色的眼睛在黑裡閃閃發光，過了半晌才對阿饒說：「我們也撤吧，我不想和那些狗打交道。」

　　我擋住雪墨：「不必慌張，我騙他們的。」我話只出口了一半，就被雪墨用尾巴刷一下打在臉上，她面無表情悄聲地說：「隔牆有耳，先離開再說。」我點點頭，隨著她們的腳步離開，一回頭見到牆角邊蹲著一隻骨瘦如柴的幼貓，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我們。

Chap.2 貓的跟蹤－8

　　我安撫地對她笑：「妳今天真是急糊塗了，我下去對妳也沒好處，妳看我這前後這些爪子每星期都要剪一次，現在拿張紙我都抓不破了，跟著打這場仗只是多死一隻貓而已。」

　　阿饒一聽就開始哇啦哇啦地罵：「死阿虎爛阿虎說這種話不怕明天下雨被雷劈死！」罵聲中還參雜著狐尾一族得意的笑聲。

Chap.2 貓的跟蹤－7

　　我沒想到雪墨早發現了我，窘得頸毛也豎起來了，故意粗聲粗氣咳了兩聲。阿饒仰頭望著我，淡黃色的眼睛瞇了起來，狠狠地瞪著我。她是氣我不及早現身，還高高地看盡了她慌張的醜態，只是礙著我跟百寶的交情不肯口出惡言而已。百寶就欣賞她這一點，有一次他就說溜了嘴，說阿饒這傢伙是他所見過最講義氣最豪爽的貓，只不過畢竟是個女生，偶爾不免有些扭捏。

　　狐尾初見我有些錯愕，但也馬上掛上招牌笑容，喝斥他身後那群躍躍欲試的公貓們安靜。我不太和狐尾一族打交道，但也稱不上對立，畢竟生活圈重疊了，彼此也很清楚對方的氣味，是必要的時候可以互相幫一把，但大部分時候不聯絡的鄰居。但是靠著素櫻的通風報信，我對狐尾和雪墨的心結摸得還算清楚，心裡早就有了打算，必要的時候，我自然是站在雪墨這一邊，這不只是情感面的選擇，也是現實面的選擇。幫助狐尾得到的好處遠不及幫助雪墨。

Chap.2 貓的跟蹤－6

　　狐尾依然帶著微笑，他向來就是個偽君子，我實在不懂夜夜看上他哪裡。貓的世界可不講從一而終，過了發情期夜夜就該醒悟這傢伙根本不值得她背叛雪墨。雙方沉默對峙了好幾分鐘，阿饒身後的小虎斑終於沉不住氣地低鳴，雪墨看了她們一眼，她們便安靜下來。

　　狐尾先是嘿嘿地笑，將右掌的爪子露在月光下欣賞，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阿饒一陣火起，又要往前衝了，雪墨用肩膀擋住她，嘆了一口氣後對弧尾說：「你想怎麼樣？」

Chap.2 貓的跟蹤－5

 　　兩群貓靠得太近，也都太在意對方，因此在混雜的貓味裡竟然沒人發現我。我伏在高處，清楚聽見他們的對話。狐尾那帶著鼻音的哼哼聲，和阿饒宏亮高亢的咆哮聲：「狐尾，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你帶著那麼一大群沉不住氣的傢伙來幹嘛？」

　　狐尾文質彬彬地笑，搖著他招牌的大尾巴：「這裡以前是你們的地盤，現在也還是你們的地盤，以後是不是你們的地盤，卻不一定了。」

Chap.2 貓的跟蹤－4

　　我在圍牆上靜待月亮起升，當她爬上了距離地平面五個貓掌高度時，我同時看到雪墨和狐尾的貓群。

　　雪墨一身的白毛在微弱的燈光下閃閃發光，只是四蹄和尾尖純色的黑毛讓她彷彿每一步都泡在夜色裡。她所帶領的母貓群鴉雀無聲地跟在她身後，貼著她身體站的肥胖三花是阿饒，骨架忒大，比街上大部分的公貓還壯，百寶和她打過幾次架，原是水火不容的，但有次阿饒剛生了一窩小貓就讓老鼠偷走了兩隻，百寶恰好蹲在水溝裡找沁沁失手掉落的鑰匙，竟誤打誤撞把小貓找回來了，因此雪墨一族對我們偵探社還算友善。

Chap.2 貓的跟蹤－3

　　我啊了一聲，心裡又懊惱又羞愧，前掌在圍牆上拍了一下。

　　素櫻淡淡地說：「也不需要這樣，我只是實話實說，你不愛聽的話我就不說了。」

Chap.2 貓的跟蹤－2

　　我走到一樓時百寶也從樓上的對講機幫我開了鐵門，我悄悄從縫隙鑽出去，夏天的傍晚陽光還是很熾，我忽然有點後悔沒讓百寶走這一趟。我抬頭看著三樓，陽光刺得我甚麼也看不到，但我知道百寶必定將前腳搭在窗台上看我。雖然我受不了他那種過動的天性，但我還是得說他是一個可靠的夥伴。

　　瑪莉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但她特殊的氣息還留在巷子裡的每一個角落，我沿著排水溝邊走，努力不受路邊各式各樣絕妙的氣味吸引，專心尋找瑪莉走過的路徑。只是走到巷子底時瑪莉就上了一台車，我舔濕了鼻子貼著路面長嗅，沒有錯，這台車一直沒熄火等在這裡，柏油都燻滿了廢氣的味道。

Chap.2 貓的跟蹤－1

　　公寓一樓鐵門外面只容一台車子的小巷，卻不是單行道，雖然車流量不多，但遠在三樓的我們也經常聽到樓下兩車相會時彼此擦撞而產生的爭執。人類這種動物真奇怪，即使是最文質彬彬的人，一進了駕駛座似乎都會變了一個人，百寶都說是被鬼附身了，但我覺得鬼都沒這麼兇。

　　去年底的時候不知道哪來一台白色的外地車竟然在樓下臨時停車長達四十分鐘，至少有十台車子過不去不得不倒退離開，最後一台是個趕時間的小貨車，為了趕送貨才駛進這條少人知道的捷徑，沒想到卻讓白色的車子擋住了，小貨車要倒退比往常小客車更麻煩，司機又心浮氣躁，沒多久就一屁股撞上電線杆。我跟百寶只聽到砰一聲，爬上窗台一看就明白了，沒腦子的百寶原本還嘿嘿地傻笑，但看到貨車司機下車也不笑了，這時他再怎麼遲鈍也該嗅到不善的氣息，果然那司機不知道拿著甚麼東西下車了，一把就把白色小客車的擋風玻璃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