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狂眼中的世界

Chap.1 貓膩的夏天－18

　　瑪莉在沁沁的遊說下不安地簽了合約，還按了雙手的指紋了，我和百寶也配合演出地在合約上蓋了手印。印泥黏在手上的感覺很不舒服，雖然沁沁為我們準備了濕毛巾，我還是擺出一張臭臉。

Chap.1 貓膩的夏天－17

　　我又朝瑪莉的方向深吸了幾口氣：「但是靈魂沒問題。」

　　百寶說：「你看到她的手心了沒？腳上的瘀青我也不信是跌倒。」

Chap.1 貓膩的夏天－16

　　沁沁滿面通紅說不出話，半晌才吶吶地說：「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瑪莉也羞得滿面通紅，掙扎許久才說：「我媽媽......我媽媽有病的，這些事情都是她捏造出來的故事。」她起身張開雙手對沁沁說：「妳看我像我媽媽說的那種女生嗎？」

Chap.1 貓膩的夏天－15

　　來者是受害者，她說她是瑪莉。她穿一件膝上十公分的短褲和略緊的棉質上衣，筆直的雙腿有些許青紫的痕跡，沁沁順口問了幾句，她說前陣子走在路上摔傷了，沁沁信了，幫她倒了杯茶，她也沒喝，左手緊握著右手摩娑，我卻看到她手心滿是被菸燙傷的痕跡。

　　沁沁對瑪莉說必須先進去洗把臉，瑪莉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辦公室裡剩下我、百寶和瑪莉，她顯得較為自在。百寶走到瑪莉身邊嗅她的鞋面，瑪莉不安地縮了縮腳。我走到她身邊嬌滴滴地喵了兩聲，瑪莉怯怯地伸手摸了我的前腳，我貼近她深吸了一口氣。

Chap.1 貓膩的夏天－14

  　我翻了沁沁的筆記本，大部份是新聞紀錄，小部分是訪談。新聞紀錄的部份資訊很含糊，用詞也很客氣。訪談的對象多半是受害者的鄰居或同學，倒是極盡能事天馬行空，說劉太太的女兒平常如何妖豔放浪，甚至還有人暗示她即使受到暴力對待也是咎由自取。

　　「不好辦啊。」百寶的尾巴垂了下來。

Chap.1 貓膩的夏天－13

　　沁沁沒有當偵探的天份這件事情在社裡不是秘密，百寶說他媽媽臨死之前最牽掛的就是這件事情，他其實也不清楚他媽媽生了甚麼病，總之一天沁沁不在，他媽媽就倒下了，那時候百寶還不到一歲。他說他媽媽沉默寡言，從來也不像他這樣活潑躁動，只是臨走前全身肌肉都緊繃了，百寶在她身邊嗚咽，她想了半晌說了一句：「你要幫她。」就不呼吸了。因此百寶見不得沁沁哭，沁沁一哭他就比平常更像條狗。

　　總之這天沁沁就像以前每一個案子一樣，追了一陣子、做了一陣子的白工後就堅持不下去了，她哭了一陣，隨便洗了個澡，也沒吃東西就往床上一躺。該說幸運嗎，她一直都不是會因為有心事而失眠的人。

Chap.1 貓膩的夏天－12

　　距離姓劉的女人第一次到訪已經過了兩個星期，這兩個星期裡沁沁早出晚歸，瘦了一大圈。每天她推開老公寓一樓鐵門時我和百寶都會同時驚醒，百寶總是從臥房裡急著闖到大門邊等她，每每撞桌磕椅發出砰砰巨響，只留著半盞小燈的屋裡對狗來說的確太黑了。而我總是睜著金綠色的眼睛守在雙人沙發座上，安安靜靜地，優優雅雅地，狀似無意地，絕不讓誰知道我已經在這坐了大半夜了。

　　百寶每天都會從沁沁的褲腳分析她的去處。綜觀這幾天的行程，她去了圖書館五次，多半是在查閱相關的新聞，身上有舊報紙和軟膠捲的味道。有兩天她去了汽車雜誌社，她學弟在那裏當試車編輯，百寶說嗅到他那煙味酒味混合「高速輪胎轉彎時發出的焦臭」的味道。其他時間多半是沁沁那台老爺車的味道和各式各樣陌生人的味道，她開著車子東奔西跑，似乎訪問了許多「她覺得」可以提供資訊的人。

Chap.1 貓膩的夏天－11

　　沁沁先進房揉了一條濕毛巾放在我和百寶面前，我們自行將講上殘餘的印泥抹在毛巾上，她則將合約拿到她辦公桌上簽名，又從抽屜裡取了一個公司章出來。姓劉的女人一直沒說話，只是詫異地盯著我和百寶。沁沁見她眼光詭異，笑著對她說：「百花和百寶是我們鎮社之寶，若是沒有他們倆的簽名，這合約不作數的。」

　　姓劉的女人說：「我聽朱太太說過妳喜歡動物，但沒想到妳這樣瘋狂，再說那印泥要是吃下去可怎麼好。」

Chap.1 貓膩的夏天－10

　　沁沁說：「但是，令嬡的狀況，恐怕還是得找醫生。」

　　姓劉的女人說：「妳先別急著拒絕我。我當然知道妳治不好我女兒，但我沒要妳治，女兒是我的，她發生甚麼狀況我最清楚，但我要知道是誰害得她這樣。」

Chap.1 貓膩的夏天－9

　　姓劉的女人雙目赤紅，卻一直沒有流下眼淚。沁沁柔聲問：「所以有台休旅車是嗎？」

　　姓劉的女人點點頭，昂首看著無人的角落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但我一直沒能看清楚車號。」

Chap.1 貓膩的夏天－8

　　「我有一個女兒，獨生女，十六歲，快滿十七歲。」姓劉的女人將這句話重複了四五次，眼睛盯著的上的白紙團。沁沁飛快地打著字，因為打得太快，敲擊聲全黏在了一起，不再是規律清脆的答答生，而像有人伸掌胡亂在鍵盤上拍打了。

　　「一年多之前她開始出現異常行為，才幾歲的孩子竟然經常過了十二點才回家，我罵她，她就開始摔破了一個玻璃杯吵著要割腕。」姓劉的女人說：「我怕了她了，只好求她，我說我也管不動她了，只求她至少十二點之前進門，別讓我這當媽的每夜每夜睡不著。」

Chap.1 貓膩的夏天－7

　　沁沁坐到辦公桌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張A4大小的白紙連同鉛筆遞給姓劉的女人。姓劉的女人接過，看來有些不知所措。沁沁打開筆記型電腦，從電腦後露出半個微笑說：「雖然還沒正式接受您的委託，不過從現在開始您說的話我會先用電腦記錄下來。至於紙筆，您可以隨意使用，可以寫下任何您想寫下的文字圖案，任意塗抹、破壞或者完全不使用也沒關係。」

　　姓劉的女人說：「這又是為什麼？」

　Chap.1 貓膩的夏天－6

　　來客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通體銀白的金屬名片夾，就著窗外燦爛的陽光我看到左下角有個花體L。沁沁接過名片咦了好大一聲，露出誠懇的笑容說：「原來是劉小姐。」

　　姓劉的女人說：「妳知道我？」

Chap.1 貓膩的夏天－5

　　來客嘆了一口氣，將剩下的半杯水也喝了，拿著杯子半天沒說話，杯緣的水珠紛紛落在地板上，發出人類聽不到的碎裂聲。我最討厭地板上有水，忍不住哼了一聲，來客看了我一眼說：「你喜歡小動物？」

　　沁沁走了過來，順手抹了抹我眼角的眼屎，溫柔至極地說：「這是我們社長，他叫百花。」百寶在旁邊抖著鬍鬚噗嗤了一聲，被我喵一聲狂毆了數十下，他原地不動假裝委屈地嚎了一聲，這死狗，最會裝可憐，我分明沒出爪子。沁沁很少干涉我們的互動，她總以為我們在「打情罵俏」，卻不知道要不是怕她難過，我早殺了這隻笨狗。

Chap.1 貓膩的夏天－4

　　剛入夏的某一天，我躺在映著陽光的沙發上打瞌睡，偵探社的門鈴響了，百寶俐落地爬上沁沁的辦公桌往外看，他說只看到一個卡其色的帽頂。沁沁開了門，清脆的鞋跟敲擊聲卻停在二樓，她探身往樓梯間張望，卻沒有說話，半晌之後一個疲倦的女聲問：「請問是……怪奇嗎？」沁沁俯身輕笑：「請上來坐。」我可以想像她笑瞇了眼睛的表情，那足以照亮海洋最深處的亮度無人能拒絕。

　　進屋的是一個戴圓頂帽的奇怪女士，炎熱的午後她穿著長袖的風衣和長褲，高跟鞋的鞋面簇新，鞋尖卻濺著些許汙泥，百寶狀似無意地嗅著空氣後悄悄湊近我說：「這雙鞋只穿過一次，而且不合腳。」

Chap.1 貓膩的夏天－3

　　這個夏天一如往常，透藍的天空和偶一為之的風，我常想起過去流浪的日子，雖然那已遠地像豪雨中的窗戶另一面的風景。我六個月大時迎接了生命中第一個夏天，那時候母親已經因為車禍離開我的身邊，我還記得每一個午後我躲在一棟老公寓二樓的防水台上，被一道一道發著巨響閃著白光的雷電嚇得渾身發抖，在豪雨過後孤單的舔拭身上的毛髮期待一頓溫飽。

　　我生命中的第二個夏天說不上運氣好不好，一天清晨我在母親過世的同一個街口差點讓車撞了，閃躲的時候後腿被路邊的碎玻璃插到，傷口不大卻很深，我痛得走不動，只好蹲在一台車子的輪胎後面哭。是百寶發現了我，他和沁沁出來散步，他用濕鼻子把我從輪胎後面拱出來，我對他張牙舞爪瘋狂哈氣，百寶嚇得夾緊了尾巴想逃，但沁沁卻毫無戒心的把手伸過來摸我下巴：「哎呀，可憐的孩子，受傷了呀。」忽然我就平靜了。沁沁的靈魂裡有一道讓我感覺安心的香氣。

Chap.1 貓膩的夏天－2

　　沁沁的偵探社是她媽媽留給她最值錢的東西，室內總共三十二坪半，在信義區靠近南港的一棟老公寓三樓。沁沁說老房子有老房子的好，三面採光，公設比沒那麼高，雖然位置偏僻了些，勉強也算鬧中取靜，自己開車的話交通也還方便。

　　我沒見過沁沁的媽媽，百寶說她是個身手不錯生意也不錯的女偵探，不過對家事一竅不通，因此偵探社裡總是堆滿雜物，辦公室和居室也混雜不清。但百寶也是聽他媽媽說的，我就和以往一樣，並不認真看待他的意見。

Chap.1 貓膩的夏天 － 1

　　在我看起來，沁沁聞起來就個極普通的女孩子。但是我知道，在其他人類眼裡她的條件並不好，否則不會過了四十歲還單身苦守著偵探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