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面一篇已經提過,河堤在陳馬路的一生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對我們一家而言更是閃爍著神聖的光芒,它就像倉鼠的滾輪、貓咪的玩具一樣重要,沒有河堤放電行程,陳馬路可能早就被送到阿貴姐某個住在山上的朋友家過著自由自在卻危險的日子。
山上的朋友只是把山上當成別墅周末暫住,平日別墅裡只有一位清潔婦定時清掃與餵狗,狗狗除了吃飯時間都在山上狂奔遊蕩,聽起來十分歡樂。某一年阿貴姐撿了一隻狗叫小白,十分親人乖巧,想帶回家給黑糖作伴,沒想到當時年事已高的黑糖反彈甚鉅,阿貴姐又不忍小白回到街頭,山上的朋友便很大方地將小白收養在山上。
事後聽說小白過世我很難過,山上的朋友說某一日晚上小白誤踩了獵人放在山上的捕獸夾,因為他們所在地沒有二十四小時的獸醫院,所以他們等到隔天早上才開車送往隔壁縣市的獸醫院,但是因為錯過黃金治療時機,小白也因為敗血症而過世。我不知道山上到底多山上,不能當天晚上就送小白去看醫生,但當阿貴姐提起要把馬路再次送給同一個山上的朋友時我就激烈反對,因為那裡還是有很多捕獸夾,而且如果馬路踩到了,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一樣會等自己方便的時候再去醫院。
所以說河堤救了馬路一命完全不為過。但是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河堤後來也成了我和馬路的惡夢。
前面說過了,每到河堤的腳踏車道我就會把牽繩放開讓馬路跑一跑,通常我會以自己的速度往前走半小時,馬路跟在我身邊以我為圓心繞圈玩耍,有時候跑開幾公尺再跑回來,我也會在身上準備零食,以防他被甚麼東西吸引叫不回來。
第一次出事情是某個時間很多體力很好的早晨,我們心血來潮決定遠征沒去過的遠方,走著走著來到一片大草皮,大到我看不清邊界(畢竟我近視七百度)。正當我喜孜孜回頭想呼喚馬路的時候,發現這傢伙已經在草地上像個瘋子一樣亂竄,西市挖草皮東市挖草皮南市挖草皮北市挖草皮,花木蘭跟他比起來旁鶩太多,不像他把全部精神都拿來挖草皮...等等!為什麼他挖著挖著嘴上就叼著一根比他腿還長的豬大骨?還一臉中樂透的表情在那裡曼妙輕舞?
正當我想走過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草皮另一側出現三隻黑狗,每一隻都比馬路大兩倍,低伏著身體從上中下三路緩緩靠近馬路,我已冷汗涔涔,他媽的陳馬路你這是挖了野狗群的存糧,你要命不要啊!(你不要我要!)我低頭看看自己,手無寸鐵,只帶了一隻折傘和幾片捏大便的報紙,背後還有一個後背包,就算右手拿折傘左手揮背包也不過是一公尺左右的攻擊範圍,在說這前後無遮的草地是要怎麼堤防後背遭襲?陳馬路只顧叼著豬大骨狂歡,根本沒有半絲危機意識,我也無法奢望他跟我並肩作戰!
我一邊往陳馬路狂奔一邊盤算著,這時才發現我誤判敵情,敵方大軍數量驚人,前面三隻只是前鋒,中軍是另外三隻更壯的黑狗簇擁著一隻最大、毛很長還會飛的黑狗,在他們後面還有一大群(看起來超可愛)的幼犬和母狗。我對陳馬路大喊「放下那支大骨!」陳馬路不但不聽還開始咬著大骨飛逃,我在他身後追得氣喘吁吁,還要分神回頭看野狗們有何動靜。說也奇怪,自從我開始追馬路之後,原本已做攻擊姿態的前鋒三犬竟然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許多,就連後方押陣的大將也褪了劍拔弩張,一大群狗像在威基基海灘看風景的旅客一樣欣賞著我與馬路的追逐秀。
事實上,我根本追不到馬路,但是既然不需要顧慮背後的野狗群起攻擊,我就有了力氣好好思考怎麼對付這個小王八蛋。這沒見過世面的臭小子一生沒拿過這麼大一支豬大骨,現在肯定樂得耳聾眼盲甚麼都聽不到看不到,要讓他停下來就要先讓他冷靜下來,我這樣火燒屁股地追他只會讓他越來越亢奮,瘋病一發就真的沒人能抓住他了。打定主意之後我就不追他了,他也停下來疑惑地看著我,我盯著他很大聲地說:「好!你要豬大骨就給你!我們家沒有這種為了豬大骨不聽話的小孩,你去當野狗,去流浪,我不阻止你,我自己回家,再見!!!!!!」
我不知道陳馬路能聽懂多少人話,不過我知道「再見」是他繼爸爸媽媽姊姊之後學會的第一句話(因為每個人出門都會跟他說再見),每次出門如果他玩到不肯回家,只要一說再見並且轉頭而去,他肯定會追上來乖乖上牽繩。我剛也是被野狗嚇壞了才忘了這件事情,一句再見勝過千言萬語,我何必追得五臟俱痛。果然我一說再見,陳馬路就嚇得魂飛魄散,豬大骨鏘噹一聲從他嘴裡掉到地上(好吧我承認我浮誇,其實大骨掉在草地上沒有聲音)。我指著陳馬路痛罵:「我在後面追你叫你,你都沒聽到嗎?讓我像個白癡一樣跑來跑去很開心是不是?好啊你就不要停啊不要理我啊一輩子跟你心愛的豬大骨在一起啊,再見!」
陳馬路見我真的轉頭離開,立刻一邊發出凹凹喔喔的難聽鬼叫一邊跑過來,我回頭一看媽的他甚麼時候又把那根豬大骨叼在嘴裡了!不過至少他肯靠近我讓我把牽繩繫上,上了牽繩後他又更冷靜了,我讓他就地坐下,從高處俯視他,要求他放下豬大骨。他含淚搖頭,還齜牙恐嚇,被我戳了五下額頭,還是不肯。我想想熱愛豬大骨也是狗的本能,還好我帶的零食還剩一些,但要像平常一樣一次一顆給他絕對換不來稀世珍寶豬大骨的,想想剛剛他追我跑也已經榨乾了彼此的體力,乾脆回家好了,剩下的零食應該已經用不到,我心一橫半盒零食全部倒在掌心,放在他鼻子前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要、不、要?」
陳馬路一呆,今天是怎麼了,狗生何曾過這麼爽,平常要吃一顆零食也要拼命賣藝,今天人在路邊坐零食天上來。他忘我地把豬大骨呸了,口水四濺舔橫掃零食,我趁他忙,一腳把豬大骨踢得遠遠,旁邊等待已久的野狗三前鋒馬上衝過去把豬大骨叼走,也沒有繼續追來。等馬路吃完零食想找他的豬大骨,早就骨去樓空,連野狗們全都消失無蹤。
後來我們在河堤遇到不認識的狗友(養狗的人真的很愛聊天)提起這件事情,狗友說因為有幾個愛媽每天都會去餵那群狗,所以那群狗非常親人,對有人飼養的家犬也比較友善。我想想也對,一群野狗怎麼剽悍也不會自己搞出一根豬大骨,就算他們能獵殺野豬也不會自己屠宰吧,還好當時我有勇氣挺身而出,不然馬路長這樣子真的很難認定他是家犬,應該會被他們直接剷除吧。
這是第一次我警覺到放開牽繩不太妥當,但是當時還是覺得馬路很可憐需要瘋狂跑跑,以後不要去野狗的勢力範圍就好了,而且河堤所遇到的每隻狗都是放開牽繩的,那邊除了腳踏車以外都是行人,沒有安全的疑慮吧。
然後就出事了。
那時候馬路大概三歲多,是過完年後。我知道馬路怕鞭炮,所以過年前後我們都沒帶他出門,他在家悶了一個多星期近乎發狂,一下子撞破陽台紗門,一下子咬爛全家拖鞋,一下子衝進我房間撕破整袋垃圾,一下子對著對街石棉瓦雨遮上路過的貓大吼大叫,全家(或是整棟鄰居)都快被他煩死了,一過初五開工我就急著帶他去河堤放電。那天阿貴姐和阿德哥不在家,我跟馬路自己晃過去,才剛下河堤不到五分鐘,忽然前方的遠方一根沖天炮咻砰往天空飛去。說真的那真的很遠,遠到我只聽到一點點聲音卻沒看到炮,但對馬路來說,看不到的恐懼遠比看得到更可怕,他把沖天炮無限放大想像成可以飛出太陽系的無敵火箭,微弱的聲音代表這根火箭正從遠方朝他飛來,如果再多待一會兒他就會被炸得稀巴爛。
所以他就逃了。
二話不說,快如閃電,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從我腳邊像風一樣飄過去。我試圖伸手抓住他的胸背帶,只抓到一把空氣,人類的身體素質真的太差了(自己遲緩卻牽拖全體人類)。還來不及惆悵,就看到馬路四腳不著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快速往來時路而去,還走捷徑爬上河堤斜坡直接消失。我在後面一邊大喊他的名字一邊狂奔,無奈歲月不饒人,脂肪比人高,太久沒有劇烈運動讓我的心臟好逸惡勞,跑沒兩步我就嘴唇發白頭暈腦脹,過度換氣吸進太多冰冷的空氣讓我劇烈咳嗽,連喊都喊不出來,我只能一腳拖一腳,以手刀飛奔的姿勢卻只有時速三公里的速度前進,一邊用氣音喊著馬路馬路。
當時心裡可能因為太急啟動了某種防護裝置,所以完全無法思考馬路如果走失了怎麼辦這種事情,卻一直想著「他媽的為什麼不給他取個正常一點的名字,我這樣跑在路上大叫馬路的樣子一定超詭異的,如果他叫傑克或小黑好歹路人會知道我是在找狗,一直叫馬路誰知道我在幹嘛」或者「日本漫畫裡面不是都說人在激動的時候會啟動腎上腺素而出現許多超人的行為嗎?甚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媽媽徒手抬起一台貨車救自己的小孩,或是不會游泳的人忽然像魚一樣救了溺水的人,都是假的!假的!我現在連跑都跑不動!難道我他媽沒有腎上腺嗎!還是我不夠愛馬路?(自己還覺得震驚)」
馬路逃走的路線有一條很長的橋,要先爬上環狀陡坡,平日我緩緩而行大概要走三到五分鐘,當時我只花了半分鐘就跑到橋上,然後我就覺得想跪下倒在地上永遠不動。可是想到馬路逃走時驚慌失措的樣子,我想我好歹要把他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掌摑自己一巴掌)不許胡思亂想!馬路才剛跑掉兩分鐘一定走不遠,我只要大叫他的名字他就會出現!(問題是我叫不出來了)
中間我遇到幾個路人,沒有人看過他,他到底去哪了。這時我心中浮現不祥的感覺,他該不會真的沿著原路跑回家了吧,這中間可是有三個超大型的十字路口,每一個都是三線道的交叉路,紅綠燈還有分左轉右轉的那種,他平常有我牽著都傻裡傻氣常常想亂衝了...。我馬上打電話給阿德哥,真虧我當時沒有哭出來,很鎮定地跟他說:「馬路不見了,我現在繼續在河堤這邊找,你可以先騎車沿著他平常走來河堤的路線找找看嗎?」
阿德哥不愧是我爸爸,也很鎮定地說好,掛了電話馬上出發。我在河堤四處亂跑亂叫,連野狗的勢力範圍都去了,心中不停湧現馬路的人生走馬燈,想到他小時候可愛的樣子,青少年可愛的樣子,長大後可愛的樣子(人生走馬燈都只會出現可愛的樣子也蠻妙的),眼淚已經在我的眼眶裡打轉了(老痰也在我的嘴裡打轉),大約十五分鐘後,就在我即將油盡燈枯的臨界點,我接到阿德哥的電話。
爸:「你還在河堤嗎?」
我:「對(哽咽)。」
爸:「回家吧,馬路找到了。」
我:「(驚)...他...他還好嗎?(很怕聽到阿德哥是在某個十字路口找到被撞死的馬路之類的消息)」
爸:「他回家了。我剛想說他會不會直接從河堤衝回家,所以我先回家看,一到家就看到他在樓下鐵門旁邊等。」
我:「甚麼!?」
爸:「你找多久了?」
我:「快半個小時了。」
爸:「(充滿同情)三樓X阿姨說他二十幾分鐘前買菜回來就看到馬路站在那邊等了,她本來開門讓馬路進去馬路還不進去,可能想說進去二樓沒人開門在等妳回來開門。你趕快回來休息不要找了。」
我:「(對於馬路已經到家這件事情感到非常震驚,而且從時間推算起來他從河堤狂奔回去只花了五分鐘,正常人類就算走快一點也要二十分鐘以上啊。)(對於阿德哥沒有說要騎車來接我更震驚)...好。」
就這樣,馬路憑藉著不知道是聰明還是幸運,順利(比我早二十分鐘)到家了,而且等我滿面風霜地從河堤步行回家時,他已經擦好手腳,吃過阿德哥給的安慰肉肉,躺在軟綿綿的沙發上享受一邊看電視一邊被(阿貴姐)按摩後腿筋的樂趣了。至今我還是不知道他到底怎麼平安度過那三個大十字路口,是真的理解紅燈停綠燈行,還是跟著路人行動看人家走他也走,還是剛好他亂闖馬路的時候車子很少,總之他是一根毛都沒事平安到家了。
阿貴姐堅信馬路一定是很聰明很棒棒地自己看紅綠燈過馬路,因為以前我曾帶馬路坐看清晨車潮好幾個星期,阿貴姐深信以馬路的資質,當時肯定已經理解了過馬路的規則,而且,這是她的愛犬,絕對是全世界最聰明的狗。
好啊,很好啊,我的爸爸最愛馬路,我的媽媽也最愛馬路,沒關係,大家開心我就開心,就算陳馬路把我一個人拋在河堤跑到肺都要吐出來都沒人聞問也沒關係,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自己舔舐我的傷口...不過陳馬路!(回頭凶狠瞪著他),你以後再也別想跟我去河堤了你!
後記:本來我以為我這樣跟馬路放狠話算是一種報復,後來我發現陳馬路根本再也不想跟我去河堤,他似乎把能把他炸爛的火箭和我本人做了連結,認為跟我去河堤=會出現火箭,所以過了一陣子我氣消了想約他去河堤的時候被他狠狠拒絕,而且至今他都沒再跟我去過河堤,只有阿德哥約他騎摩托車一起去他才肯去。有時候想想陳馬路的晶片憑甚麼飼主輸入我的名字,我只是長工啊!
總之,陳馬路現在不管去哪裡都不會放開牽繩,為了怕他活動量不夠,我改用伸縮牽繩,最長五公尺。本來阿貴姐一直碎念這樣他很可憐,但我跟她說「如果他跑掉了被車撞死才可憐」,她也就勉強認同了。不過隨著馬路的年紀增長,雖然心智年齡還是很幼稚,體力卻明顯下降了,現在的活動量跟一般正常不瘋的兩歲狗差不多,伸縮牽繩足矣。
下次來說他害我進急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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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會爬山的陳馬路與他心愛的接駁車駕駛。馬路每次去河堤都會在斜坡上狂奔,他可以直接狗不停蹄狂奔到斜坡最上面再狂奔下來,不只是上下,他還可以斜上斜下,甚至爬到一半直接往前跑,比山羊還厲害,真的不愧對他血液中的山犬基因。至於我們人類,大概只能爬上三十公分就快掉下來了XD(請看阿德哥示範)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結紮後的陳馬路野性消退不少,雖然路過陽台的貓還是經常讓他激動到心跳兩萬狂吠不止,但是日常生活大部分時間都能冷靜下來好好聽人說話。當然這一切不是光靠結紮而已,在他兩歲以前我幾乎一星期帶他走路到河堤消耗體力至少一次,有時候兩次,很有空的時候會更多次。報告一下,因為我不會騎摩托車,所以我們姊弟倆都是徒步來回,從我家慢慢走到最近的河堤要四十分鐘,來回將近一個半小時,到河堤時我會將牽繩放開讓他狂奔一個小時,我會跟在他身後,而他也會以我為圓心跟著我往前走,不會離開我超過兩公尺,但放開牽繩這件事情真的不妥,導致後來發生另一件很可怕的事,後面會提到。因為那件很可怕的事情,後來我就買了伸縮牽繩,他最長有五公尺,既可以讓狗享受奔跑的樂趣,也可以避免狗失控,算是一舉兩得吧。(但是操控上需要一些技巧,不然很容易纏到自己)
年輕時的陳馬路體力真的很旺盛,而且真的很需要放電,前面所述的河堤行程(來回一個半小時外加狂奔一個小時)聽起來已經夠累了,可是他回家後大概睡四個小時就又充電完畢,我只能慶幸我老當益壯當年還能跟他這樣耗,不然我們一家真的不知道怎麼熬過那兩年。有時候我會特意挑選要替他洗澡當天帶他去河堤,尤其是下過雨之後(雨停了),河堤的草地浮起了爛泥,看似正常的草皮充斥著雨水打出的水窪坑洞,陳馬路會弓著背耳貼腦袋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在各個水漥泥地上飛馳,故意踩得水花四濺,甚至在爛泥巴上渾然忘我打滾,要不是還有項圈和胸背帶,簡直和一隻野生的土狼沒甚麼兩樣。
回程我們就像國王,路上所有的路人都對我們敬而遠之,因為陳馬路實在太臭了。下過雨的爛泥巴有一種腐屍的味道,是馬路最愛的味道,他會鉅細靡遺將之裹在身上,就像一層堅硬(又惡臭)的盔甲,一路洋洋得意回家。坦白說,如果不是安全考量,我也很想對他敬而遠之,那味道太難形容,具體一點說大概就像一條死魚忘了冰又放了三天的味道吧。
玩過爛泥巴後回家就是二話不說拖進廁所洗澡,陳馬路這人雖然愛惹麻煩,洗澡卻很乖,要他站就站,要他轉身就轉身,要他借過就借過,要他洗一次就洗一次,要他洗三次就洗三次,洗臉刷牙挖耳朵都OK。其實他是一隻很想表現很好的狗,但是土狗畢竟是獵犬的基因,要他整天在公寓裡繡花實在太為難他,就像一個過動兒很難在課堂上保持長時間的專注,所以雖然帶他去河堤真的超累(姐姐也是一路跟著他走啊,我計算過這樣一趟下來起碼八公里)(最可悲的是完全沒瘦只練出一雙很粗的腿),但是可以讓他消耗體力維持(全家的)生活品質與睡眠品質,我覺得很值得。
根據我查到的資料,台灣犬(就是一般俗稱的土狗)最以前的功能是跟原住民上山打山豬,所以他們體型結實、大小適中、體力旺盛、性格激動,非常擅長聽聲辨位、黑暗搜捕與爬山,而且家族觀念很重也很親人,其實是非常適合養在家裡的狗,但是前提是你不能讓他無聊,他一無聊就會使出搜捕本能在家裡挖出各種看起來蠻好玩的東西殺之而快,我記得馬路還很小的時候就把我哥的教召令活生生咬得粉碎,更別提日後一雙雙無辜慘死在他利牙下的拖鞋,有一陣子他對我的藏書虎視眈眈,終於有一天被他拖走一本,等我發現的時候封面已經被咬得稀巴爛,我氣得眼前發白,阿貴姐卻說:「唉唷,他挑了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耶,馬路好有氣質喔是文青喔。」
世界上沒有教不會的狗,只有教不會的爸媽。
當時騎腳踏車這件事情還不那麼風行,河堤雖然有腳踏車道但是沒有甚麼腳踏車,馬路總是肆意狂奔,自以為是個風一樣的男子。去河堤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可以遇到各式各樣的狗友,而且通常都是瘋狗狗友。不知道為什麼,紅貴賓啦吉娃娃啦博美啦這種小型秀氣的狗不太出現在河堤,倒是經常遇見米克斯啦邊境牧羊犬啦柯基啦,回家一查唉唷大家都是體力無限的瘋狗系列,難怪一個個要帶去河堤放電保平安。馬路小時候很親狗,看到別狗就想衝上去玩,平常散步路線上看到的都是小型犬(而且狗和飼主都很討厭馬路),河堤遇到的狗體型都跟他差不多或比他大,我就會放他去玩。
看狗跟狗玩真的蠻好笑的,他們會先互相聞嗅鼻頭和菊花,接著就以鼻頭為圓心互相跳跳跳,然後再聞鼻頭,再跳跳跳,接著其中一隻就會開始跑,另外一隻就開始追,過一陣子換追的那隻往回跑,原本跑的那隻也往回追。他們的表情都很陶醉,彷彿兩個阿爾卑斯山的少女握著小拳頭在花海中銀鈴笑著說來追我啊快來追我啊,而我們這些站在旁邊看的飼主也都眉開眼笑,彼此交換神秘的眼神互相道喜:「今天晚上可以睡個好覺了。」
最經典的一次是遇到一位帶著四隻邊境牧羊犬的大姐。邊境牧羊犬一身黑白雙色的長毛飄逸高貴還會牧羊,以體力與智力雙高聞名,傳說中的教得好是天使教不好是惡魔之犬種,該大姐一養四隻勇氣可嘉。我跟馬路才剛靠近他們,馬路就迅雷不及掩耳衝出去,四隻邊境躁動不已,我可以感覺天地為之變色,五隻狗在大草地上瘋狂亂竄,瞬間爆發力驚人的馬路一連調戲了邊境一號二號三號四號,於是一號追馬路、二號追一號、三號追二號、四號追三號、馬路追四號,沒過多久順序又改變,完全一場大亂鬥。
我一開始不確定大姐是否願意讓馬路跟她的狗玩,畢竟馬路一身爛泥臭得要命,而且有些人歧視黑狗覺得黑狗很兇會咬他們的狗。沒想到大姐一看到我準備去拉馬路,馬上用哀求的口吻說:「讓他們玩一下吧。」我看她雙頰凹陷眼下兩大塊黑眼圈,顯然也是同道中人,馬上對陳馬路喊話:「玩!去玩!玩到你們五個都沒電!」五隻狗根本聽不到我說話,每隻腳下都開turbo,爛泥一身通通都變成黑狗了。
勇氣可嘉的大姐才娓娓道來,四隻裡其中一隻是原本就養了一年的小女生,還來不及結紮,有次寄養在朋友家,回來就珠胎暗結,一口氣添了四隻小狗。肇事朋友取了一隻去,剩下三隻她本想找人認養,但一直沒有看得上眼的人,來者不是虛榮想買品種狗者,要不就是不理解邊境「恐怖」之處的人,找著找著狗也大了,她也捨不得了,只好通通留下。
看著她憔悴的容顏,我一邊同情她,一邊慶幸阿貴姐當年沒把馬路的兄弟姊妹整窩撿回來。大姐說她一星期要帶這四隻狗來河堤五次以上,可是很少有狗敢跟她家的狗玩,她帶著期待的眼神問我:「你們平常都幾點來河堤啊?」頗有日日相約在河堤的意圖,可惜我跟馬路住得太遠,來的時間也不固定,後來也沒再遇到那位大姐了。其實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跟他們當鄰居,因為那天一雄戰四犬後,馬路回家直接睡到隔天早上,我們一家子整天都好清爽,吃東西不必藏著掖著,拖鞋也不會被誰從腳後後跟偷襲直接咬走。
只是隨著馬路年紀漸長,不知道是體力下降還是狡猾度上升,有一天他忽然領悟了「家裡到河堤這一段走路真他媽浪費時間和體力」這個道理。我想起因應該是有一次我們在河堤玩得太兇,準備回家時他已經完全走不動了,從他的眼神我知道他不是假裝而是真累了,我錯在沒有讓他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再走回家,我錯在直接掏出手機打電話給阿德哥問他能否來接我們。阿德哥二話不說就來了,他真的是來接馬路的,因為他沒帶我的安全帽,所以後來我只好目送他們倆騎摩托車離開的背影,再自己走四十分鐘的路回家。
那真的是一次很慘很慘的經驗,除了我終於證實自己是撿來的,馬路才是我爸媽親生的之外,從此之後馬路去河堤都不肯自己走路回家,每次走到阿德哥來接他的那個轉彎處,他就會坐下等車,死拖活拖都拖不動。我想,他已經認定那邊是接駁車的站牌了吧。後來只要我們去河堤,阿德哥就要在家裡stand by,而我每次打電話回家叫車的時候,都要顫抖著哀求:「爸爸你要記得帶我的安全帽...。」即使如此,後來阿德哥還是有幾次沒帶我的帽子,讓我自己走回家。(領養的就可以這樣對待嗎!?)
隨著馬路公子年紀越大,他的怪毛病就越來越多了,一開始還可以自己走去河堤搭車回家,後來變成去河堤來回都要搭車,最後演變成不跟我去河堤、只喜歡搭阿德哥的摩托車兜風,還有了三不走原則:天氣太冷不走、下雨天不走、天黑不走。枉費我當年還幫他買了貴死人的雨衣,最後不但不肯穿,還淪為他嘴下一縷亡魂。本來阿貴姐還不相信馬路如此龜毛(沒遇到之前我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這種狗),一直認為是我偷懶不帶他出門(靠這世界上還有比我更勤勞的女性嗎竟然說我偷懶),直到有一次親眼見識到天黑之後我邀請馬路去散步,結果馬路以時速一百的氣勢把我撞到牆上挖不出來她才相信。
這篇怎麼又變得夭壽長了,下一篇再來說那件很可怕的事情好了。(把我咬到掛急診的精彩故事也還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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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路到底要不要結紮這件事情,在我家有兩派不同的意見。阿貴姐和阿德哥都覺得保持自然狀態比較好,但我則認為結紮比較好,畢竟我們留著馬路並不是作為育種目的(誰想繁殖他這種瘋狂的基因!),而且他自小就有亢奮過度會出現暴力攻擊與護食的傾向,出門散步的時候看到別狗他也想衝過去廝殺,在在都讓我覺得他沒有資格保留會無限分泌睪丸酮素的蛋蛋。本來雙方意見僵持不下,直到我搬出當年黑糖也是沒有結紮,導致八歲多還因睪丸癌必須開刀受苦的事情,兩位老人家才勉強同意。
老人家同意結紮後,就必須找到願意替馬路結紮的醫生。以前黑糖看了十幾年的醫生雖然醫術不錯,但我覺得他屬於太過自信的老一派醫生,許多診斷都靠經驗與心證,不太使用儀器確診,因此黑糖的心臟病一直被他當成氣管扁塌治療,吃了三年多的氣管擴張劑,導致黑糖最後死於心臟肥大併發的肺水腫。我當然知道醫生絕對也不願意看到這種結局,可是我會經常想到如果醫生一開始就先替黑糖拍胸部X光確定他的問題,使用心臟病藥物控制的話,黑糖是否能多活幾年,或是說不管他活多久,生活品質是否可以比較好,所以當時我已經無法信任這個醫生,就到我家附近另外一間獸醫診所問診。
一開始到新診所打預防針甚麼的時候醫生都很和藹,一直到我說想請他替馬路結紮,事情就變調了,我不是很知道醫生和馬路之間發生了甚麼事情,不過打預防針時一直很乖的馬路在我帶他去結紮時瘋病卻發了,在診所裡瘋狂躁動不肯安靜,而醫生本人完全沒有協助我替馬路保定的意願,冷眼站在旁邊看我和馬路搏鬥。
說搏鬥一點都不誇張,馬路雖然沒有咬我,卻瘋狂踢我、用鐵頭撞我、還一直發出哀號聲,我鼻青臉腫汗流浹背還被他當成逼良為娼的惡徒。最令我感到靠北的是這間診所的體重計竟然在桌上!在桌上在桌上在桌上,我要把十幾公斤的馬路扛到桌上已屬不易,何況是十幾公斤發著瘋病的馬路。我一次又一次抓住馬路把他放到桌上,馬路則一次又一次從桌上跳到桌下,醫生在旁邊好整以暇帶點娘娘腔口吻地說不確定體重無法施打麻藥,過了半小時我的脊椎貌似已經裂開三節,馬路還是沒有斷電的傾向,反而越來越亢奮,最後醫生才冷冷的說不然我先替他打一點微量的鎮定劑好了。
你他媽的有這招為什麼不早說!而且打了微量鎮定劑後他竟然把體重計從桌上放到地上!我當時真的認真想過拖著軟倒在地上的馬路直接離開,可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找誰替馬路切蛋蛋,左思右想,我的面子、脾氣事小,馬路的蛋蛋事大,他已經快要步入青春期,如果再不切蛋蛋,哪天熱血過頭掙脫牽繩衝出去咬傷了別人家的狗或小孩就麻煩了,因此雖然心裡罵了幾千幾萬句「死要錢的娘娘腔王八蛋你根本故意整我」,表面上還是很謙卑地把馬路交給醫生。
手術時間不長,馬路麻醉退了之後也能自己走路(只是看起來很像喝醉),醫生收了費用總算有點笑容,並且拿了消炎藥、交代後續照顧。據稱馬路蛋包上縫了三針,我問醫生是否需要回診拆線,醫生說不需要,我滿頭問號的問他「是使用羊腸線嗎」,他說不是,我說那為什麼不需要拆線?那個臭娘娘腔又冷冷的說:「他不會乖乖讓我拆線的。」
我當下真的差點掐死他,這是甚麼鬼答案?如果你一開始就不打算替他拆線,你他媽給我用羊腸線啊!事先跟我說就算比較貴我也會付好嗎?
我回頭看著馬路悲從中來,他雖然是隻瘋狗,但他只是個孩子,為什麼不替他拆線!
回家之後,馬路恢復地很好,戴了幾天雷達帽,傷口就消腫癒合了,即使我們伸手摸他空空的蛋包也沒關係。只是肉上綁著三根尼龍線畢竟不舒服,馬路只要閒來無事就忍不住舔舔尼龍線,結果本來癒合良好的傷口因為他一直舔又發炎了(前情提要:我猜是因為他會吃大便所以他嘴巴比別人髒。)我有個同學是執業獸醫,但是當時他人在台中,我只好打電話請教他,同學說如果馬路對獸醫診所這麼反感,其實我也可以自行替馬路拆線,只要使用乾淨的小剪刀把線頭剪掉把線抽出來就好了。
可想而知,馬路怎麼可能乖乖攤開雙腿讓我拿剪刀為所欲為,他光是看到閃亮的刀尖就嚇得屁滾尿流,我才剛碰到他腳趾他就鬼哭神號地踹了我三腳逃之夭夭。
雖然我真的超討厭那個娘娘腔死要錢的臭醫生,但是解鈴還須繫鈴人,傷口反覆發炎也不是辦法,我還是找一天牽著馬路去醫院希望醫生替馬路拆線。醫生看到我跟馬路(這個討人厭的組合)就露出厭惡的臉色(我一點都不誇張),還冷冷地問我要幹嘛,我說因為傷口已經癒合了所以想來拆線,醫生再次對我說不需要拆線,我就說可是你用的是尼龍線,他一直舔,傷口反覆發炎,線頭也沒有像你說的一樣舔一舔就鬆開。醫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馬路一眼,說:「你這隻狗太瘋狂了,不可能養在家裡,我勸你看有沒有住在鄉下的朋友快點把他送走。像這種瘋狗不管你怎麼教都沒有用,以後也不要帶過來了,我不接這隻狗。」
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的心情,真的很慶幸馬路聽不懂那個王八蛋說的話!甚麼叫瘋狗!這種話只有我自己能說!甚麼叫教不乖!我就教給你看!一回家我就趴在沙發上大哭,馬路這傻小子倒是心情很好,畢竟去了一趟醫院甚麼都沒做就全身而退,他可能以為自己賺到了。但我只要想到自己千里迢迢牽著狗到娘娘腔王八蛋的診所讓他羞辱踐踏,最後他還是不肯替馬路拆線,我就覺得面子裡子盡失,看到馬路蛋包上的尼龍繩就一肚子火!
這件事情的結局有點鳥,最後阿貴姐還是帶著馬路回去找黑糖以前的老醫生,我也沒臉再反對了。其實我也知道老醫生心腸好醫術佳,只是太自信太不求精確,後來馬路日常小問題就也都還是回去找他,如果有大問題才去找我同學(是的他終於來台北執業了)。老醫生看到馬路的時候著實吃驚,這不意外,世界上看到馬路而不吃驚的人幾稀也,聽完我們的描述後老醫生試著跟馬路互動(試圖翻轉馬路以及偷拆線)(馬路也試圖飛踢以及偷咬醫生)(雙方都失敗),然後很老實地告訴我們這隻狗不麻醉沒辦法拆線啊,幾經考慮我們同意讓醫生用最輕的鎮定劑讓馬路暈倒,接著事情就像上了油一樣滑順,三十秒內那討人厭的尼龍線就通通拆除了。
其實問過好幾個醫生的經驗,大家都是說三針的話不拆線真的沒關係,久而久之繩子自然會鬆脫,問題是馬路可不是那凡夫俗狗,他是一隻堅毅到有點無聊的狗,他對失去蛋蛋毫不在意,卻不能接受蛋包上有卡卡的東西,他每天舔每天舔每天舔每天舔,舔到蛋包都發紅腫脹了,不拆行嗎?我也不是不知道馬路有多難處理,可是我覺得難處理還是有處理的方式,只要醫生好好跟我們溝通,我們都會尊重醫生的作法,我不懂娘娘腔王八蛋為什麼要說那麼傷人的話。他當然可以不接馬路這隻狗,但是他不需要說這種話。
我必須說,在教養馬路的過程中我真的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嘗試各種方法查了很多資料,不敢說他現在是隻正常的狗,但是至少是隻聽得懂人話、指令,知道尊重家人、出門不會亂跑亂拉牽繩、叫他坐下趴下過去回來罰站都精確執行,食物在面前要求他等他也會等的狗,算得上是念過書了,我相信娘娘腔王八蛋診所裡的狗有一半都比不上馬路,有很多次,我帶馬路經過那間診所,我都會在門口叫馬路坐下或趴下,表演個幾招後才離開,我不知道那個醫生有沒有看到,也許他根本忘了曾經如何羞辱馬路,但我覺得我至少想替馬路爭一口氣,他雖然瘋癲成性,但絕對不是怎麼教都沒有用的狗。
他很聰明,也很貼心,只是沒有靈性,以及會飛踢客人而已。
下次說說他讓我掛了好幾次急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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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養狗的人家裡地板上有點狗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怎麼勤勞梳毛,狗身上還是多少有些廢毛,他一抓癢癢就掉滿地,即使每天勤打掃也是頂多早上、睡前各掃一次,何況我其實也沒有那麼勤打掃,我大概就是吃完晚餐後掃一次這樣,偶爾吃太飽就會放到隔天早上才掃。等一下我為什麼要婊自己,我明明不是要說這個。
我有點忘記那時候陳馬路是否已經結紮(結紮是另外一個精彩的故事下次再說),總之有一天他開始不能自拔地舔食地上的狗毛,激動的程度已經造成我們全家都有嚴重的心理創傷,因為無時無刻都能聽到他咂咂咂的舔毛聲壓力真的超大,我幾乎掃把不離手只要他抓過癢就要馬上衝過去把地上的毛掃起來,鉅細靡遺的程度此生未見,掃完之後還要拿黏黏的滾滾輪在地上滾五下。
但是馬路晚上睡在阿貴姐和阿德哥的房間,所以他們整晚聽著馬路舔地板的聲音,睡眠品質大受影響,即使想把馬路關在房外,他也會坐在房門口如泣如訴地嗚咽,吵人的程度不下於舔地板。可能有人會覺得這種小孩就是要無視他,哭久了他累了就會放棄,那還真是小看了金牛座血液中的堅毅與固執啊,不是我自誇,我們家陳馬路堅持要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沒做到體力不支倒下他是不會停的(好像也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裝可憐嗚咽這種耍耍嘴皮子就可以的細活兒我親眼見證過他哀了兩個小時沒停。
本來以為吃吃狗毛只是他吃吃大便以外的另一個壞習慣,因為以前黑糖沒有任何壞習慣所以我們也沒有任何處理壞習慣的經驗,最後決定對馬路的惡嗜好視而不見。沒想到他吃了一陣子狗毛忽然食慾不振,然後在極短的時間內開始瘋狂拉血便。是的你沒看錯,就是大便呈現水分很多變成噴得到處都是的拉希之餘,裡面還有大量的血液。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識到血便,也因此我才知道原來血便如此惡臭,感謝陳馬路讓我有如此不同的人生體驗...屁啦!我永遠忘不了有一天回家時整間廁所地板牆壁都噴滿了豬肝色的血便,屋裡瀰漫著揮之不去既像屍臭又像糞臭的味道,那種味道可怕到我想瞬間把自己的肺泡都掐爆。但是,我說過了,養狗的人都很正向,我還是在這件可怕的事情裡找到馬路值得稱讚的地方,那就是他謹記著排泄物只能拉在廁所這件事情,除了幾滴來不及憋住的糞渣,大部分的穢物都在廁所裡,想必他腹痛如絞之餘還是奮力爬進廁所,想到這一點我就比較有勇氣走進廁所刷洗那些地獄來的大便。
男主角本人並沒有因為拉了一肚子血便就自動恢復健康,縮在角落一臉肚子還是很痛的樣子,我們趕緊把他拎去醫院。醫生聽完我們的主述,好像還有照X光,發現他腸子裡有許多狗毛,簡單來說就是腸阻塞導致腸子發炎,至於他為什麼要吃狗毛吃到自己腸阻塞,醫生觀察了他並問了幾個問題後說,這隻狗的個性這麼神經質又養不胖,應該腸胃吸收功能很差,還感嘆如果不是我們收養了他,身為一隻野狗他應該早就物競天擇被淘汰了。
阿貴姐一聽撫胸倒退三步,沒想到自己的一念之仁竟成為馬路的救命恩人,從此之後只要馬路不聽話,阿貴姐就會拿著家法一邊罵一邊追著馬路:「你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嘛!?」至今馬路都快滿六歲了,這種戲碼還是經常上演。
總之,醫生認為狗的天性就是腸胃不適的時候自己去吃點草,可是養在家裡的家犬沒有草可以吃,只好吃地上的狗毛(我不懂這個邏輯),但狗毛畢竟不是草,無法消化又很硬,因此沒有治好他的腸胃不適,反而讓他演變為更嚴重的症狀。看著瘋狗馬路一反常態奄奄一息,我們也心疼不已,只差沒哭著問醫生「他還有救嗎」,醫生說因為狗毛和一般異物不同,看起來是片狀的,不是球狀的,也不會有毛線纏住腸子的問題,所以先讓他吃幾天酵素,期待他能順利把狗毛排出,如果一直沒有排出來,可能就要開刀把阻塞物取出。
就這樣,我們帶著狗,回家繼續過著每天刷血便的日子,比之前更悲慘的是,本來只要把血便刷乾淨就好,現在還要在血便裡尋找阻塞腸子的狗毛。陳馬路的日子也不好過,整天吃白米飯配消炎藥和酵素,嘴裡都快淡出鳥來,連我都看懂他眼裡的絕望,每一次拉完血便從廁所裡走出來,我彷彿能聽到他哭泣問我「姊姊我是不是快死了」的聲音。(但也可能只是我幻聽)
三天後,陳馬路總算拉出了萬眾矚目的狗毛,真的是好小好迷你好容易錯過的一片狗毛氈,很難想像它把我們全家老小折騰成甚麼樣子。但是馬路在歷經數天的折磨後已經失去求生的意志,整天無法自制地從屁股裡瘋狂噴出奇臭無比的拉希對一隻有自尊心的狗來說是酷刑中的酷刑,讓他深愛(?)的姊姊每天全副武裝踩在他的拉希裡刷五六次廁所更讓他顏面全失,因此即使我們一直安慰他,他還是一心認為自己死路一條,整天躲在儲藏室書桌最深處不肯出來(除了想去廁所噴拉希的時候)。
因為他已經拉出狗毛,噴出來的拉希也已經不帶血,所以醫生認為他不需要繼續吃消炎藥,而要改吃活性碳(這醫生花招好多),據稱是可以排毒和修補腸胃破損的黏膜,問題是,馬路一直躲在桌子深處不出來,也無法用食物引誘他(因為只能吃白米飯和白吐司他已經厭倦了),我怕他錯過吃酵素和活性碳的時間病情又惡化,加上自恃跟他感情好(?),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在悲憤交加的狀態下(他應該自認為只是想找個地方安靜等死)忍不住咬了我一口,於是人慘叫狗悲鳴,滿地噴血(這次是我的),一屋子亂糟糟,他還是不出來,但我因為傷口蜂窩組織炎去掛急診了。
該說我犧牲小我嗎?從醫院回來後,因為醫生把我的手包得好大一包,誇張到路人可能會以為我骨折,所以連陳馬路都吃了一驚。我蹲在他藏身之處,顫抖地伸出我那好大一包,用極度悽慘的聲音說:「我只是想讓你出來吃個活性碳,你至於把我咬成這樣嗎?如果我殘廢了,至少你要好好地。」在我的深情感召(?)下他終於挪動他的身軀,緩緩走出來吃活性碳。(阿貴姐認為他只是單純肚子餓)
後續的治療跟前期相比簡直是天堂,雖然他還是會噴拉希,至少沒有血,而且逐漸朝正常的固體大便前進,只是有一次被他發現吐司沾了活性碳(廢話,整塊吐司變成黑色)之後他就不吃了,醫生說活性碳對狗來說沒有味道,馬路只是受到視覺上的衝擊才拒吃,至於要怎麼讓他吃就要考驗我們的智慧了。阿貴姐苦思良久,發明了兩塊吐司餵食法,先拿一塊吐司沾好活性碳藏在身後,拿另一塊沒有沾任何東西的吐司展開讓馬路看(還要前後左右都展示)(馬路腸子不好心眼倒是挺多),然後把乾淨的吐司塞到他嘴裡的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替換成有活性碳的吐司,並且在他露出有點懷疑神色的時候再把乾淨的吐司也塞進他嘴裡。
我光聽就覺得很累!而且我手上還有一大包繃帶,所以這種艱困的事情就交給阿貴姐了。馬路的腸子前前後後折騰了我們數月,苦難終於在他有一天拉出漂亮完整凹凸有緻的大便後結束(雖然只要一不小心大便就會被他吃掉也是另一種修行),但是因為他的腸胃實在太差,到了現在,他還是每餐搭配酵素,而且不能像一般的土狗一樣吃便宜飼料,從一大包一千五的飼料,吃到現在一大包三千多塊的飼料,每個星期阿貴姐還搭配兩顆水煮蛋給他,阿德哥會每天弄一小塊水煮肉給他,其實我也知道,他才是我爸媽親生的,我是巷子口垃圾場撿回來的。
事情過了這麼多年,我們到現在還是聽到馬路舔毛的聲音就會毛骨悚然,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也算PTSD吧。下次來說說他結紮的故事,也很壯烈。附帶一提我這輩子被他咬到蜂窩組織炎不只這次,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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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一次寫完的,但是陳馬路實在太多梗了,還是分篇吧。
上星期回家的時候有感而發地跟阿貴姐說,現在看到陳馬路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雖然比起別人家的狗他依然是隻瘋狗,但是跟他自己小時候相比他現在真的知書達禮。
陳馬路的身世很離奇。那時候黑糖已經走了將近一年,戲劇天后阿貴姐整個人還沉沁在失去愛子、極度drama的悲痛中,有明顯的憂鬱傾向,有時候會莫名痛哭,我跟少女(=我哥,當時已經結婚搬出去)一直試圖說服她再養一隻狗,但是她總是顫抖著嘴唇紅著眼眶說:「這個世界上誰都沒有辦法取代黑糖。」
陳馬路出現前幾天我已經看上了一隻在內湖收容所的小黑狗,是隻漂亮健康的小四眼,炯炯有神,棕色的眉毛。我把照片傳給少女看,少女也覺得是隻好狗,問題是阿貴姐不答應。討論良久後少女牙一咬說:「管他的,先去帶回來再說,我覺得她看到狗就會心軟了,到時候如果她生氣就通通推到我身上好了。」有了少女這個堅強的鐵墊背,我也有了豁出去的決心。
還沒去接狗,阿貴姐倒是自己撿了一隻狗。那天中午她從早餐店打電話給我,說她遇到一個難題,跟阿德哥僵持不下,要我做個公正的第三票。她說早餐店附近有群流浪的黑狗,每天天剛亮就出來覓食,春天的時候大夥兒肆意狂歡,因此狗群裡多了幾隻幼犬,其中一隻傻不拉基的老是跟不上,還跑到路邊的車底下玩耍,結果被狗群撂下了,急吼吼地在馬路上亂跑,好幾次差點被車撞上。
阿貴姐不忍心,把他抱進店裡,給他喝牛奶(好孩子不要學,貓狗有很大比例有乳糖不耐症,不適合喝牛奶),給他溫暖的懷抱,揉他腦袋瓜安慰他。店裡的客人都很喜歡狗(阿貴姐很喜歡客人帶狗來吃早餐,所以不喜歡狗的客人看到狗就不會再去阿貴姐的店),大家輪流抱、摸、揉、餵食,把小狗哄得眉開眼笑。客人散了之後,阿貴姐開始煩惱拿這隻小狗怎麼辦,忽然阿德哥說:「來了來了狗媽媽來找他了。」
據說當時狗媽媽走進店裡,小狗也往狗媽媽前進,兩狗相聚本該動人的畫面,卻在互碰鼻子後母狗轉身離開、小狗又爬進店裡結束。阿貴姐急了,一直喊狗媽媽:「欸欸這是妳兒子耶!」又推小狗屁股:「快點跟你媽媽走啊!」但是母狗去得金戈鐵馬疾如風,小狗坐得穩如泰山吹不動,阿貴姐一時好心落得燙手山芋,還要一直被阿德哥罵,只好打電話給我。
我當然跟她說馬上帶回家,阿貴姐遲疑地說她不想養,頂多中途一陣子幫小狗找主人。我說沒關係啊都好啊,總比丟在路邊好吧。我想大家應該已經知道了,這隻厚顏無恥拋家棄母的小狗就是陳馬路。
一開始他真的裝得很乖,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是一隻這麼難處理的瘋狗。教他定點便溺的時候只花了半天就學會了,臉又長得可愛,又黏人,真是天堂一樣的幼犬期。但是漸漸的我們發現他有一個很麻煩的問題,他會吃大便,當時我們還安慰自己,可能流浪的時候吃不飽,以後養在家裡就會改掉這個習慣了。如今已過六年,飯後來根大便依然是他始終如一的堅持,而我們也從一開始驚恐鬼叫指天罵地幾欲昏噘,發展出一套行雲流水搶大便的功夫,如果陳馬路趁我們不注意又把大便吃了,我們也能豁達地相視一笑說:「他又吃大便了呢....」屁啦!依然馬上抓過來發狠地擦嘴刷牙戳額頭大罵,但是不管怎麼戳他額頭他看到大便還是義無反顧。
但是人生要看光明面,我們也慶幸馬路只喜歡自己的大便,不喜歡別人的大便,如果把他的惡習當作一個精密的回收系統,感受上也就不那麼強烈了,雖然偶爾親眼目睹他一口一口把大便條吞進嘴裡咀嚼的樣子我還是受到很大打擊(深呼吸),我認真的,如果他非吃不可,我寧可他背著我偷吃,也不要當著我面吃。(我沒有在暗示甚麼)
養了一陣子,陳馬路的問題越來越多,首先是他異常膽小,屋外傳來的聲響他怕,屋裡偶爾有點聲響他也怕,他睡覺的時候從他旁邊走過去驚醒他他怕,他醒著的時候手不小心從他腦袋上方揮過去他也怕。他怕就算了,但是一怕就咬人,即使是幼犬咬人也會痛啊,我的手上斑斑點點的都是他以前咬我留下的痕跡。第二個問題是他玩起來沒分寸,動不動就撲到人身上,像隻瘋狗亂撞亂咬亂抓,我大腿上也有很多他當時用指甲留下的傷疤。第三個問題是他很愛亂叫,客廳外面的馬路有人有車經過都會亂叫,屋簷有貓也叫,心情不好也叫,晚上大家都睡著了他覺得有甚麼異狀他也叫。
然後最大的問題來了,因為他以上種種行為,阿貴姐和阿德哥就會打他。並不是往死裡打,但是對小狗來說挨打的恐懼遠勝過疼痛。我想有養過狗的人應該都知道,狗一旦挨打,就會開始咬人,因為他等於變相學習了「暴力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方式」。這裡我就不多說後來怎麼矯正他行為的事情,不然文章會變很嚴肅冗長(還是已經很冗長了?),總之後來他總算戒掉了咬人的毛病,卻開始另一個問題:他不停地吃地上的狗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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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五點起床的時候心裡很幹,一直掙扎要不要先喝咖啡。但是最後決定先吃顆芒果(也太跳)。沒想到吃完芒果人整個精神十足(芒果提神?),看了個電視(竟然五點就有政論節目),五點半帶陳馬路去附近公園。
本來想一大早肯定沒人,綁上伸縮牽繩後他可以自由奔馳,殊不知五點五十到達公園一看人山人海還都是老人(撞不得啊),只好乖乖地走。
一位老太太的兩隻老狗(沒上牽繩)看到陳馬路衝過來狂吠,很想說欸先生你們知道你們兩個加起來還沒有這隻宅男大嗎(其中一隻是吉娃娃...),我看那兩隻老狗來者不善就噓了一聲說不許吵架!老太太可能以為我要幹嘛就跑過來說啊他們只是愛玩啦(但是您衝過來死拉住吉娃娃的牽繩後吉娃娃還是一副要衝過來殺我們的樣子不太像愛玩而已)。
老黑狗看我氣場很強不是好惹的,識相的收起牙齒想跟馬路當朋友,但是馬路這隻龜毛狗可能一開始有被嚇到所以不太願意,兩狗纏繞之下陳馬路的胸背帶就跟牽繩一起被脫掉了,先生你是貓嗎?作為一隻狗你難道不知道你對胸背帶有責任?我看著還抓在手中的牽繩另一端是空空的胸背帶腦中一片空白,往遠方看去唉唷那邊有一隻跑來跑去的黑狗不正是我們家的大顆呆嗎,還好早上六點不會有人放鞭炮,不然他又要一個人狂奔回家了。
老黑狗一直追逐挑逗馬路,但是馬路一直用一種「先生請自重」「先生你哪位」的表情閃躲,非常委屈。這時太陽也出來了,我把陳馬路叫回來準備回家,陳馬路一副「真討厭好不容易出來玩卻遇到肖仔」的表情穿上胸背帶,我跟老太太道別時老太太還說「你們是第一次來啊」好像公園是他們家開的他是主人親切向我問好一樣。還是說她真的是捐這塊地出來蓋公園的大公司老闆的阿木?
今天散步的心得:1.早上空氣真好,雖然出門前有點不高興,但是實際出去後會覺得很舒服。2.空腹吃芒果好有精神。3.原來陳馬路不散步真的是因為怕熱,每次我早起帶他出去他都毫不抗拒(媽的當隻狗這麼養生)。4.為什麼早起的老人帶狗去公園都不綁牽繩,還有為什麼吉娃娃會以為他可以殺死一隻土狗,以及為什麼老太太看到自己的狗攻擊別人竟然還可以大言不慚的說他們只是愛玩,最後為什麼陳馬路不跟人家當朋友(陳馬路表示誰叫他們一開始要殺我)。
百惹尾太陽真的很神秘,五點的時候外面整個是黑的,五點半好不容易天亮了,六點竟然變得好熱(太陽先生你沒有緩衝期是嗎)。
我很想驕傲地說我現在也是一個早起的晨型人了,但是說真的我雖然早起卻沒有早睡,十二點以前躺在床上都是失眠的狀態,所以我昨天又是一點睡,我今天五點竟然爬得起來,我都不知道我怎麼了(可能是因為冷氣設定凌晨自動關閉所以被熱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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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本來想帶這位先生去附近的公園玩,但他看到阿德哥今天休假就完全不想理我,我拿牽繩去抓他的時候,他為表拒絕飛撲我數次,我整個後背大概撞牆撞到都瘀青了吧。
後來阿德哥突發奇想說騎車載我們去公園,然後他直接去買早餐,我心裡覺得此計不通,但是老人家很難說服,所以姑且一試。
果不其然陳馬路喜孜孜上車嚕到公園後打死不下車,頗有「姊你自己去那無聊的公園玩吧,哥要跟把拔去河堤囉」的沾沾自喜。
後來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他拖下車,他竟然一路鬼哭神號該該叫、發足狂奔在阿德哥摩托車之後,我的手肘差點被這瞬間加速度扯離我的身體,嚇得我魂飛魄散,旁邊一個阿姨還大聲問我「他是不是被旁邊的流浪狗嚇到了」,真是太丟臉,阿德哥還在旁邊一邊得意地笑一邊緩緩往前騎,十分之白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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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哥開小刀,阿貴姐陪住院,我本人負責在家照顧馬路和打掃。剛蒸魚送去醫院時順便牽了馬路去,結果他老人家一看到下來拿便當的阿貴姐馬上興奮到抓不住,狂跳二十幾下,阿貴姐也感動地不能自己。還一直看阿貴姐身後可能在找阿德哥(是說阿德哥那麼大隻是有可能躲在阿貴姐後面嗎?)離別的一刻來臨了,馬路竟然對著阿貴姐離去的背影狂呼吶喊還一直想衝進醫院,我抓牽繩的手都破皮了。阿貴姐也掩面手刀飛奔而去,一副再多看一眼就要心軟的模樣。
欸,你們昨天下午四點才分開的好嗎?到現在也不過才二十四小時。有沒有這麼dr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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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想讓馬路也變得夢幻。

算了,我太天真了。

夢幻是楚楚的專利吧(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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