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狂眼中的世界

我追琳的時候花了很多精神和時間，我們是大學同班同學，她是班花，也是系花，個子瘦高，眼睛有隱隱的灰色，黑髮濃眉，她只隱約提過曾祖輩有個荷蘭人，但她是整個家族裡最像混血兒的女孩。當年班上就數我們兩個社團玩的最瘋，每次聯誼或班遊都是我們主辦，不過我一堆科目被當，她卻永遠考全班第一名。

大三的時候班上幾個同學起鬨要我追她，還開了賭盤賭我追不到。我不肯，琳是出了名的難追，對我也從沒表現出有興趣的樣子，我身邊不缺投懷送抱的女孩，何必去碰釘子？

這件事情不知怎麼讓琳知道了，她打電話到我宿舍，驕傲的扔下一句「我也要下注，賭你追不到」，電話傳來的嘟嘟聲激怒了我，這是一個直接的挑戰，琳等於對著我扔了炸彈，我開始每天有空就帶著吉他到琳的宿舍樓下，一開始只是好玩耍寶似的唱著情歌，沒想到卻真的被琳潑了好幾盆水。

情人節的時候，我花了幾個星期用紅色皺紋紙紮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雖然細看有幾朵不那麼精緻，卻也是我有生以來最偉大的工程，當我在人來人往的廣場對著琳單膝跪下，拿出我驕傲的玫瑰，卻只換來她一句「沒創意」。

唯一欣慰的是，她把玫瑰拿走了。 

琳的確是個很難追的女孩。

 我追了她一年多，畢業典禮那天已經準備好一筆錢要輸給下注的人了，那天我騎著腳踏車，苦思要怎麼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一踩上系館樓梯，就看到系辦前聚集了一堆人，學士服整疊被丟在走廊上，幾個明顯是哨兵的傢伙一見到我就大聲嚷著來了來了，我被推擠到走廊盡頭，琳拿著一把紅玫瑰，漲紅了臉掙扎半天，才用一種豁出去的口氣說：「和我交往！」全班頓時哄堂大笑。

後來我終於明白這是一個陰謀，原來是琳先看上了我，卻又不好意思倒追，班上女生才幫她想了這個激將法，而我不但傻傻的上了大當，連準備好的那筆錢都被挖出來請客。

當兵那兩年，琳每星期都來探我，同袍們羨慕的要死，從入伍到退伍他們都在等琳兵變的消息，幾個臭男人聚在一起只能談女人，談女人就一定會談到我的琳，又美又能幹，每個星期都帶我喜歡吃的東西來，一點不耐煩都沒有，連我也想不出自己有哪一點值得琳這樣死心蹋地。

退伍後我進入我爸的公司，我和琳約好各自努力兩年就要結婚，當時琳已經在一家公關公司闖出點名堂，也存了不少錢，但是她從沒抱怨過我走的太慢，這一路，我沒想過有一天會背叛她，更沒想過有一天會娶別的女人。

在那個年紀，我並不真懂「愛」是什麼，我和琳在一起六年，好像沒那麼深刻的感受過彼此不能離棄的心情，所以當莉解開她美麗胴體的所有鈕扣，我就輕易淪陷了，每一次偷偷摸摸的肉體和心靈交會後，我只有短暫羞愧，對於可能失去的未來沒想過太多，甚至當琳一樣雪白赤裸的奉獻帶給我歡愉時，我會有種擁有兩份幸福的心動，就像月亮永遠有明暗兩面，永不交會的兩面，永不衝突的兩面，永不分離的兩面，直到莉哭著說她懷孕了，我才知道我已經失去選擇。

多年之後我才明白，我這一生最愛的是琳，琳這一生最愛的是我，我們不管在各方面都那麼契合，契合到不知從何說起，性愛方面，生活方面，個性方面，不管哪方面都從未有過爭執，她如此美麗又如此溫暖，就像甜美的上弦月，只要見到她俏皮的皺著鼻子微笑，所有煩惱都變的不重要。我們就是聖經裡所描述的完美夫妻，互相信賴，互相體諒，互相扶攜。

太過完美的生活，為甚麼會出現破壞者呢？如果沒有蛇的出現，亞當和夏娃原本永遠不會被趕出伊甸園的吧？我看向身邊的莉，她不發怒的時候側臉還是美麗，兩眼盯著電視，兩腿彎曲抵著下巴，懷裡有個大抱枕，看來純潔又和藹，這麼漂亮的女人，為什麼偏偏是條蛇？我嘆了口氣，輕輕打開電腦。

「你幹嘛嘆氣？」莉問，沒有看我。

「沒什麼。」我說。

「你在想別的女人。」莉用一種肯定的口氣冷冷的說。

「我很累。」我說。

「很累就滾回去睡覺，不要在我旁邊唉聲歎氣！」莉忽然憤怒的把抱枕往我身上丟，我在閃躲的時候扯掉了電腦的主機線，畫面在兩秒鐘內變成一片黑暗，我強壓心裡的憤怒合上電腦，一晚上都白忙了。

莉瞪視著我，就像一隻備戰狀態的貓科動物，我面無表情的提著電腦準備到書房去，我知道她還在瞪我，也知道不理不睬才能踩到她的痛處，果然當我的腳踏上第一階樓梯的時候，她忽然大吼一聲我的名字，我回頭看著她。

「你在想她！」莉已經快哭了，整個嘴唇都在發抖。

「我沒有。」我說。

「你有！你整個晚上都在想她！」她眼角帶淚的大叫。

「我已經和你結婚了，小孩都生了，你還想怎麼樣？」我說。

「我就知道你是為了小孩！你到現在還想著她！」莉說。

「隨便你怎麼說，不過你再繼續吼的話兒子也要被你吵醒了，我現在要上去把剛剛不見的資料全部重打一次。」我說。「我不想吵架！」

日子就是這樣了，我會永遠被埋在一種無止盡的憂鬱中，只能一輩子被捆住，只能永遠遺忘我曾經有過的愛情，只能不停賺錢再把錢花在兩個孩子身上，卻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失去活力，失去幽默，失去期待，對天氣不關心，對新聞不關心，對一切都不關心。(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