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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以前,我是出了名的兇婆娘,天天跟控哥打架,打出一身慓悍倔強的性格,又經常掃到控媽火爆脾氣的颱風尾,叛逆心超強,生活中又從沒出現過好聲好氣說話的人,家族裡不分男女,都走樑山泊好漢的山寨路線,種種不言之教,把我練成了一個人模人樣的女魔頭。

幼稚園時經常被我欺負的積木男孩,一直跟我搭同一班校車,直到小學三年級後,學校另闢一條離我家較近的路線,我們才不再同車。因為彼此相熟,也因為他好欺負,每次在校車上,我總會指使他做東做西,若有不服管教的狀態,就狠命捏下去,他雖生氣,無奈體力與氣勢都輸老娘一大截,除了滿臉發囧地領賞,也只能趁我不注意時偷偷說我壞話。

據說,他常常告訴別人,阿控是狐狸精,很兇。

我不知道他哪來錯誤資訊,以為狐狸精代表的是很兇的意思,後來試圖要糾正他,告訴他狐狸精是壞女人時,積木男孩竟然微微一笑,說那也沒說錯啊。看來,他一點都不懂壞女人是甚麼意思,孺子不可教,只好在他胳臂上多捏兩把,以洩姑娘心頭之恨。

既然話都說開了,積木男孩也就沒在怕了,雖然打是打不過,罵也罵不贏,最終結果都是被阿控打翻在地,外加捏得一身瘀青,但是他至少還可以用狐狸精這三個字激怒我,不管我拳打腳踢,連書包都 K 過去了,他還是死不改口,十分欣賞我暴跳如雷又無可奈何的模樣,而且還得到前所未有的勝利感覺,雖然身上依舊青一塊紫一塊,但是感覺起來,自從認識我之後就被打壓的積鬱完全一掃而空。

積木男孩其實是一個很溫柔很體貼也很可愛的小男生,我還記得他比我小了三個月,按照星座推斷,應該是走斯文路線的雙魚座(囧)。據說念幼稚園時,班上至少有一半的女生喜歡他,可惜我從小腦袋就沒長好,又在鄉下野慣了,對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情一點感覺都沒有,見食物就吃,見玩具就玩,高興就笑,不爽就打,終於把積木男孩的紳士風度消磨殆盡,從我第一次為了搶了他的積木而捏他後,兩人就結下宿世的仇恨。

上了小學之後,這仇恨不但沒有解開,還越結越深。

蓋我小學時胡亂長高,加上動作粗手大腳,笑聲豪邁不羈,神經奇粗無比,據說除了身體上的傷害,還經常在言語上讓積木男孩倒彈而不自知,雖然我們是從幼稚園一起直升的好朋友,他卻經常萌生趁我午睡時痛扁我一頓的衝動,但是一來小孩子生氣一會兒就忘了,二來當時他也打不過我,又怕我醒來報復,所以倒是沒有真的出甚麼大亂子。

一直到小學二年級快結束時,積木男孩忽然很嚴肅地告訴我,以後我不可以再捏他了,他也不會再叫我狐狸精。我覺得奇怪,難道他以為嚴肅地告訴我,我就會聽嗎?真是太天真了。積木男孩看我兩手又呈鉗子狀要進攻,趕緊逃開,他說這次問題很嚴重,因為他媽媽幫他洗澡的時候看到他兩隻胳臂上都是瘀青,就請他轉告我別再捏了,因為媽媽會心疼。

我聽了,從頭頂到腳趾頭都羞紅了,這種事情竟然鬧到家長面前!萬一他媽媽跟我媽媽告狀怎麼辦?(其實比較怕這個)我氣得想衝上去他兩口,又想起積木媽媽的話,只能氣呼呼地插著腰指責他,江湖好漢有甚麼過節,就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怎麼可以回家哭求媽媽,太丟臉了,還是不是男人。

積木男孩很生氣,他說他媽媽早兩年就看到那些瘀青了,每次都被他以自己撞到跌倒等等可笑理由搪塞過去,這次要不是我捏得太大力太大塊,導致他媽媽再也不相信他是自己撞到,事情也不會變得這麼嚴重,所以說來說去還是我錯比較多。

因為這件事情,我終於戒掉亂捏人的壞習慣(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瘀青是當天捏當天就會消掉,後來聽積木男孩說要四五天才會消掉時,心裡默默感到非常內疚),不過跟積木男孩還是三天兩頭地鬥嘴打架,而通常都是我亮出拳頭追在他後面跑,一直追到他躲進男廁為止。

我跟積木男孩的恩怨情仇,看在喜歡積木男孩的女孩們眼裡,卻像是格鬥版的打情罵俏,十分礙眼。她們對積木男孩的喜愛,含蓄而細緻,所以一旦對他產生了性別上的興趣,就很自動地集體放棄跟積木男孩說話的權利,卻轉而開始跟蹤與偷窺的行徑。

除了積木男孩去廁所蹓鳥洩洪時,她們會在廁所門外癡癡等候,其餘時間,女孩們的眼睛像紅外線一樣自動偵測著積木男孩的一舉一動,每一張成績單,每一個朋友,每一個笑容與酒窩出現的時機,每一句話,以及被那個恰查某追著打的每一節下課。

恰查某就是我啦。(囧)

女孩們不懂,為什麼阿控那個野蠻人可以跟積木男孩那麼好,長得普通,個性又差,成績也不是頂尖尖,嗓門還大得像打雷,跟她們那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相比,簡直像隻胖猴子。

其實我跟積木男孩並不是特別好的好朋友,我們總是一大群人一起玩,也不會特別去找對方說話,但是因為同校車,上下學的時候自然會結伴排路隊,後來不同車之後,又同班了幾次,一大夥從幼稚園一直同班的同學,本來就是份外地熱絡,跟喜歡不喜歡一點關係都沒有。

女孩們不相信。雖然我們是一大群人一起玩,但是女孩們的眼睛裡只看見積木男孩,而我身為一大群人裡面少數的女孩之一,變成槍靶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其實,對我來說,喜歡一個人,應該會變得更彆扭,緊張到手足無措,語無倫次,說話腔調走音,做甚麼都不對勁,這些生理上跟心理上像發神經的症狀,才是我喜歡一個人的方式。但是積木男孩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好朋友,雖然從小到大打來打去,不過已經不像小時候總是打到見血封喉,看在其他女生眼裡,就更覺得我信誓旦旦說的我不喜歡他可信度很低了。

我運氣不錯,雖然女孩子們都懷疑我偷吃積木男孩這塊大家都想要的蛋糕,不過一來找不到實質證據,二來我同學緣跟老師緣都還算可以,三來我對她們也都不錯,所以即使偶有些許較為激烈的女孩對我懷恨在心,倒是不敢對我甚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更沒有發生過排擠這種現象,不過,我不能否認,也或許是曾經發生,而我沒有感覺也不一定。

五年級時,我跟不倒翁一起當了旗手,他經常趁每天升旗前的準備時間,死活磨著我幫忙打聽他心中女神小卓的消息。

坦白說,我並不喜歡小卓,她成績中等,容貌也中等,卻很會擺架子,專拍好學生馬屁,對成績較差的同學,連斜眼都不賞一枚,平常在老師面前裝出柔弱乖巧的樣子,但我看過她插腰痛罵小叮鈴不只一次,那股狠勁一點都不輸給我,說的話還比我多了一股陰狠毒辣的酸味,句句都戳得人心裡發疼。

勸了不倒翁幾次,他還是色迷心竅,這叫前世的冤孽,也是無可奈何,朋友一場,我只有硬著頭皮去跟小卓攀交情。

小卓見我去找她,倒是一股子從心裡樂出來,平常我對她總是客氣疏離,必要的時候說上兩句話,哈哈笑幾聲,她想大力湊上來的時候,我就腳底抹油裝傻逃走,現在卻主動去溫言攀談,她好像覺得很有面子

小卓的個性跟我完全不一樣,基本上,我跟她說了幾句話後就開始頭痛,她講的句子,連標點符號都拐彎抹角到有好幾種意思,但我沒一個聽得懂,這傢伙明顯在試探我甚麼,但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想從我身上挖到甚麼秘密(我這人有秘密可挖嗎?),最窩囊的是,我忽然想起,原本應該是我從她身上挖掘秘密的欸,不倒翁還在等我回報小卓到底喜歡吃甚麼呢。

過了幾次,小卓終於發現,我並不是如她想像中那樣神祕到難以攻破的調查員,只是一個一直沒搞懂她問題的大白癡,於是她很聰明地下了一個決定:開門見山吧。

那天不倒翁又對我動之以情,說他多麼多麼深愛著小卓,還發誓如果我問到小卓最喜歡的電影明星是誰,該週每天都由他負責拿旗跟放旗的工作。我被利益所惑(誰管他到底多喜歡小卓啊,老娘每次跟小卓說話都死掉很多細胞,也沒人可以賠給我啊!),只好又去找小卓聊天。

聊沒幾句,都還來不及開口,小卓就神秘兮兮地出擊了。她說,阿控,我可以問你一件事情嗎?

看著小卓泛著淚光的眼睛,兩彎細細的眉毛輕蹙,雙手在胸前握住,好一副煩惱的表情,我還以為她遇上了甚麼難解又不能對別人說出口的難題,天生雞婆性格馬上發作,只差沒咯咯亂叫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沒問題,交給我,你怎麼了?

小卓反握住我的手,露出得逞的微笑,把嘴巴輕輕靠在我的耳朵旁邊問:妳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跟積木男孩到底是甚麼關係?

咦?

這感覺就像種菜瓜生絲瓜一樣突兀,我們不是好好地在討論小卓的煩惱嗎?為什麼會冒出個積木男孩?

小卓還是握著我的手,一臉期待的表情。我用另外一隻手搔搔頭,不知道她到底在玩甚麼遊戲。

就同學啊,不是跟你一樣嗎?

小卓焦慮地搖搖頭,不一樣,妳跟他交情看起來那麼好,好到其他女生都好嫉妒欸,我們是朋友吧?既然是朋友,妳就告訴我嘛,我保證不會跟別人講

其實,告訴別人也沒甚麼關係啊,因為我們就是同學嘛。我說。

小卓頹然放下手,楚楚可憐地看著我說,阿控,我們是朋友吧?之前你問我那麼多問題,我都很爽快地回答你欸,為什麼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妳都不肯跟我說,我們到底是不是朋友?

我在心裡把不倒翁跟不倒翁的祖宗都挖出來問候了一番,覺得自己也快哭了,我跟積木男孩到底能有甚麼關係,拜託誰來告訴我?

小卓忽然又收拾起眼淚,把頭湊近我:阿控,其實妳喜歡積木男孩對不對?

咦?

我震驚地看著小卓,心裡忽然明白了起來,我個性雖然直,可不是笨蛋。顯然,小卓也受了某些人的託付,要來我這裡套話,沒想到她還找不到幾會切入,我就自己傻傻地上門,讓她用一些喜歡吃甚麼喜歡哪個明星這種白癡問題釣上。

我要殺了不倒翁這傢伙,當時我只有這個念頭。

說嘛,妳到底喜不喜歡他?小卓打鐵趁熱,毫不放鬆。

我噗哧一笑,把頭搖得亂七八糟。我從來沒有對積木男孩有過喜歡這樣的念頭,就算喜歡,也是朋友的喜歡,就像我喜歡不倒翁,喜歡小叮鈴,喜歡所有的朋友一樣,如果這樣就要敲鑼打鼓地當成男孩女孩之間的喜歡,那未免有點太嚴重了。

小卓露出不以為然的臉,又開始強調我不把她當朋友,不把秘密告訴她。我心裡覺得很嘔,看來小卓根本就已經認定我對積木男孩有非分之想,只是想來逼我承認而已,如果我不承認,難道就要這樣耗掉一節下課嗎?可是我真的好想上廁所。

僵持了一會兒,小卓忽然像想到甚麼似的問我,那如果用一句成語來形容妳跟積木男孩,妳會用哪一句?青梅竹馬還是深情款款?

深情款是甚麼鬼?當然是青梅竹馬!

小卓聽完眼睛一亮,賊賊地笑了。

青梅竹馬,不就是互相喜歡的意思嗎?小卓說。

不是!我幾乎要尖叫出來,是好朋友的意思吧?

小卓擺擺手,一點都不想聽我的講解,只是露出完成任務的笑容,飛奔不知向誰回報去了。我頹然倒在座位上,尿都被逼回膀胱了,只覺得額頭上冷汗涔涔,像一隻掉進蟻獅陷阱的小螞蟻。

不倒翁偷偷摸摸地溜到我座位旁邊,拍拍我:問到沒?

我抬起頭來,真真是冤家路窄,一拳就揮過去,都是這傢伙害的,我還寧可跟這傢伙傳誹聞,至少他不太受女生歡迎,走在路上比較不會被絆倒!

果然,青梅竹馬這四個字一出口,就造成了全年級的轟動,小卓不知道怎麼加油添醋,還到處宣傳,終致人人口耳相傳,說得繪聲繪影,我是如何嬌羞萬分,親口承認我對積木男孩聚積數年的思念與愛意,是如何在小卓面前傾瀉而出所有情緒,還有人說我抱著小卓哭泣,抽噎著說多年忍耐多麼痛苦,好似所有的人都是現場觀眾,親眼見證控制狂崩潰實錄

熟知我個性的朋友們一邊憋笑搜集最新劇情,一邊假意安慰我,在我面前拍著胸膛說我們知道那不是妳,回頭又為了阿控吃鱉的表情笑到葛屁,總之我苦戀積木男孩數年的故事越來越誇張,而我跟積木男孩從幼稚園以來的交情就此結束。

是的,因為這件尷尬事,積木男孩和我從此形同陌路,走在路上都互相當作沒看到,連個嗨都不說,但是路人還不放過我們,每次我們擦肩而過,就會有好事之徒在一旁大喊:唷,積木,那是阿控欸!或是:唷,阿控,那是積木欸!搞得我連向他解釋,再偷偷和好的機會也沒有了。

傳說中和積木男孩兩情相悅的隔壁班第一名女生,也從此討厭了我(不過反正她是轉學生,我根本也不認識她就是了)。我合理懷疑小卓就是她派來的。

這件事情,在我心裡造成很大的陰影,雖然說大部份人都是用去茶館聽故事配瓜子的心態看笑話,當真認真的人沒幾個,但是我為此大概有一學期都是大家的茶餘飯後的笑柄,一天要打好幾場架,來阻止別人在我背後指著我笑,還因此失去了一個好朋友(雖然我也懷疑過,積木男孩有可能早就從認識我的第二天開始,就在找理由想跟我斷交),傷害奇大。

對於輿論八卦,以及對人性的不信任感,都可說是從這件事情開始,後來舉凡再有人跟我說妳告訴我,我不會告訴別人這種話時,我就會份外反感。(但是我現在還蠻愛看PTT的八卦版的,大概是想看別人出糗以彌補自己心裡的創傷吧XD)

另外一個後遺症,則是我從此搞不清楚喜歡到底是甚麼感覺,總之只要大家沒口子都說我喜歡某個人,我就會份外抗拒,因此後來人生中又發生了數次類似的情形時,但我總是急著否認逃走,一直到多年以後,才領悟到,或許當時並不是毫無感覺的,不過一切早就已經都來不及了。

小卓誤我!(舉布條嘶吼)

總之,多年過去,有時候會想起這段故事,而不由得更相信人性本惡這句話。大家都寧可相信謠言,並且樂於賤踏弱者(就是我,不像嗎?),牆倒眾人推,樹倒猴孫散,雖然是小小小學生,卻也如此明顯啊。

這件事情給我的另外一個教訓就是:我不只是個性直,我也真的是個笨蛋。人家給我兩個選項,我卻忘了我可以甚麼都不選(囧)。

當年的我還是臉皮太薄,如果時光能倒轉,我大概會勇敢地攔截住積木男孩,然後狠狠揪住他的領子告訴他:你該不會真的信了那些傳言吧?告訴你,老娘才不喜歡你!再惡狠狠把他丟掉。雖然最後還是做不成朋友,不過感覺瀟灑多了。

當時沒這麼做,說不定是因為自己心裡也有一點小小的不確定吧(笑)?(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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