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肇錦坐在床沿,房裡只開了一盞小燈,他的眼神在燈裡發著黃綠光芒,像一尾蛇。他說:「蘇韻,我老實告訴妳吧,這種事情原本連提也不能提的,不過既然妳要用那種痛恨的眼神看我,一副認定我是親手殺死妳們班上那孩子的兇手,我只好和妳說清楚。」蘇韻臉一紅,說了個「我」就讓周肇錦打斷:「妳別誤以為我在乎妳的感受,我只是受不了辛苦養妳還要被妳瞧不起。有時妳那大小姐脾氣還真讓我懷疑妳是不是只是假裝甚麼都忘了。」

蘇韻一愣:「甚麼意思?」周肇錦說:「妳以為殺人好玩?是飛藤村的人自己先犯了忌諱,怪不得我們。那些鄉下人不知道上哪撿了幾十支五星旗,撿了也就罷了,還做成衣褲穿在身上四處招搖,『上面』知道了很不高興。現在是戒嚴哪,他們光明正大打著匪旗不是找死嗎?」蘇韻說:「飛藤村都是文盲,哪知道甚麼匪旗!他們連共產黨三個字都沒聽過,不過是貪那旗子布料好,你們真要殺,就該殺把旗子交給他們的人!」

周肇錦兩手一攤:「上面下了命令,難道要我抗命?要知道妳和玥盈可以過現在這種舒服日子,可都靠我四處鏟別人的村子。」蘇韻背靠著門板,雖是大冷的天也覺得汗水涔涔。周肇錦躺進棉被裡,淡淡地說:「蘇韻,面對現實吧,我們人少,要接收臺灣只能靠武力。就算他們被冤枉又如何?殺雞儆猴的道理妳總該明白。臺灣人多,毀了一個飛藤村又有甚麼大不了?再說我可沒動他們的女人小孩,比起當年,現在的我已經很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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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盈歪著腦袋,努力理解父母談話的內容,但沒一會兒就讓天上的星星引開了注意力,手指天空大喊,爸爸媽媽你們看好多星星!蘇韻抬頭一看,月色清淡,滿天星斗鑲在如絲的黑幕上,確是美極,以往這個時間玥盈已準備就寢,是以今日特別興奮。蘇韻卻開心不起來,快過年了,頰邊的空氣冰冷,天邊一條數千萬星星組成的星帶橫過眼前,只是陳秋菊和她的父親再也見不到了。不只他們,所有在屠村事件中死亡的人都一樣,再也見不到了。

蘇韻忍不住說:「你周先生了不起,毀了多少家庭!」周肇錦將玥盈交給副官悄聲說:「先帶她回去。」副官也不多問,牽了玥盈就走。玥盈看著蘇韻說:「媽媽?」蘇韻面色蒼白地對孩子笑:「盈盈先回去,爸爸媽媽還有事情要談。」玥盈才剛走遠,周肇錦就冷笑著說:「妳倒識相,知道我要把孩子支開。」蘇韻昂首看著他:「你打吧,最好把我打死!反正你殺人也沒當一回事。」周肇錦冷哼一聲:「甚麼都忘了卻還是一樣倔。」蘇韻一怔,還來不及追問,周肇錦已嘿嘿一笑轉身走了。

蘇韻進屋時飯桌上已擺了三菜一湯,一盤白切肉,一盤炒箭筍,一盤豆干小魚,湯是白蘿蔔燉豬骨。這些自然不是周肇錦的傑作,她趁玥盈去洗手時問了一句:「誰做的飯菜?」周肇錦說:「美美。」蘇韻吃驚地提高嗓門:「她人呢?」周肇錦回:「我叫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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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韻覺得自己掉進一個很深的洞,在不停墜落裡等待落地,卻怎麼也探不到底。她顫抖著說:「你的意思是飛藤村的寡婦帶著孩子嫁給那些軍人?嫁給殺死她們丈夫、殺死孩子父親的人?」蔡校長乾咳兩聲,起身假裝掃著書架的灰塵,背對蘇韻說:「蘇老師,妳不能怪她們,這是活下來唯一的方式。飛藤村本來就特別窮,那些寡婦沒有一技之長又帶著孩子,如果不另外找人嫁了,難道要去……嗎?」想了想又帶著討好的表情回頭:「我覺得這還是周先生仁慈,沒趕盡殺絕,誰知道上面怎麼說?說不定本來連一個都不留呢。」

蘇韻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啜泣,她總算明白秋菊將脖子穿過繩圈的心情了,眼睜睜看著母親嫁給殺父仇人,甚至被迫稱呼仇人為父。周肇錦怎能做出這麼殘忍的事情,有甚麼事情嚴重到必須屠村!蔡校長在她身後怯生生地說:「請別告訴周先生……。」蘇韻抬頭勉強一笑,眼淚卻從下巴滴落。她一直以為只有她怕周肇錦,原來她身邊所有的人都怕周肇錦。

接下來幾天蘇韻都忙於應付孩子們課堂上突如其來的哭泣,陳秋菊自縊的景象連大人都害怕,何況這些孩子,再說秋菊畢竟是他們的好同學。隔週蘇韻有些自暴自棄地取消了幾堂國語課,讓孩子們輪番上臺表達對秋菊的思念以及內心的恐懼,雖然不知效果如何,但這些情緒說出來總比悶在心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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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沒有勇氣改變現狀,只好一再責怪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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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室窗外有一株大芭蕉,肥大的葉子不顧室內寂靜啪啪啪猛拍窗戶。蔡校長將窗戶拉開,芭蕉葉便嗖一下往他頭臉打去。蔡校長煩躁地將芭蕉葉推離窗邊又將窗戶拉上。蘇韻一直保持坐姿沉默地看蔡校長拿芭蕉葉出氣,後來還是忍不住開口:「何必呢,只是風大。」蔡校長臉脹得通紅,連半光的腦門也紅了,來回踱了幾圈,摸著下巴嘆氣。

蘇韻也仰天嘆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說:「您打算怎麼處理?」蔡校長兩隻手插在口袋裡,縮著肩膀說:「蘇老師,這件事情咱們別管了,專心準備下學期的全校國語文測驗吧。只是看到屍體的學生要煩勞您多費心了。」

蘇韻一聽聲音就大了起來:「校長,一個好好的孩子在我的教室上吊,我怎麼可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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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星期六蘇韻都待在校長室裡。

蔡校長是個頭髮半禿的本地人,闊臉、厚唇、蒜頭鼻,受過傷的鼻樑扭曲了一節,右邊側臉有個巴掌大的燙傷舊疤,隨著歲月褪成了灰色的塊狀斑點。沒有人知道蔡校長這兩處傷是怎麼回事,有學生傳說他年輕時是個優秀的抗日份子,因為抵死不肯交出游擊隊名單慘遭刑求。蔡校長是個學養優秀卻十分怕事的人,不太受教師們尊敬,要說他有勇氣抗日蘇韻是不信的,蘇韻比較相信的是另外一種傳聞:蔡校長幼年失怙,母親帶著他再嫁,倒是真的嫁給了一個優秀的抗日份子,沒想到他成年後卻攀上日本駐警之女,還不顧繼父反對成為日本人的贅婿,婚後又幫著丈人欺壓同胞,把扶養他長大的繼父活活氣死了。

至於其他,雖然繪聲繪影,聽來倒像集體的加油添醋,不提也罷。有些人天生只為自己活,蔡校長就是,只要能忽略別人的眼光,這種人其實過得比誰都自在。蘇韻並不討厭蔡校長,雖然蔡校長對學生的事情總是表現得無動於衷,甚至對陳秋菊之死毫無哀悼,但蘇韻可以理解,對等著退休的老校長而言這事不過是一場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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