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狂眼中的世界

常聽一句老話，「換個位子、換個腦袋」。這句戲謔之語，說的是大部份的員工（或部屬），在自己當了老闆（或主管）之後，卻經常做出與當年那討厭的傢伙一樣的決定。個人以我簡陋的管理常識分析，倒不認為這真是因為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該說，是換了位子就「換了立場」。基層員工只需要對自己的績效負責，主管卻必須對整個部門的績效負責，在營運不佳的公司裡，就連誰多拿了幾個橡皮擦，說不定都會影響部門的下年度預算。

不過，這種偽善的辯解，是正常情況之下的分析。在台灣，大部份情況都是不正常的。至少，我就老是遇到不正常的狀況。（攤手）

最近我又要離職了，提到離職這種戲劇化的場面，就不由得掬一把傷心淚、涕唾滿面。

在下因性格古怪、品德有虧外加運氣不好（好了，我都承認了，認真魔人們可以省卻耍嘴皮之苦了吧？），長年在玩找工作與離職的遊戲，就在各產業間如魍魎般飄來盪去之際，對離職一事深有所感。

蓋世間老闆百百款，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不一而論，卻有個共通的特點，那就是：一談離職，都一樣沒風度。

信手拈來印象中最傷感情的三個離職經驗。

敝人小妹我曾經歷某妖女老闆，工作過程述不贅敘，總之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妖女派了小嘍囉向我傳旨，下月起每月扣老娘兩成薪，小嘍囉並得意洋洋言道，若想要回這無辜的兩成薪水（多麼像勒贖電話的口吻），就得（一）達到某忽然冒出來的業績門檻。（二）從此剁掉反骨、磨平猴兒性、閉上嘴巴。（三）無薪加班，任勞任怨做到死。

我終於忍無可忍，冷冷稟報小嘍囉，貴公司毋須如此大費周章為在下量身訂做諸般規矩，老娘不幹矣。從此之後，新人煩請自帶，業績煩請自扛，不過該歸老娘的錢，煩請一毛不差匯進我戶頭。

不過，我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一開始還打著無辜無奈無法可想的心痛表情，想來個好聚好散。誰知隔天我請託貢丸湯大人來幫我運東西回家時，卻讓貢丸湯撲了個空，原來我被妖女老闆挾持，拎至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喝咖啡。

妖女老闆聲淚俱下（雖然淚一直沒落下），說起她對我如何「用心栽培，感情深厚」，實不解我怎能如此恩斷義絕。我啜一口咖啡、看一下手錶，眼看下班時間已過，卻怎麼也逃不開腳。最後只能和盤托出：欸，老太太，是妳派來的小嘍囉姿態過高又把話說死，怎能怪我維護自己尊嚴呢？小嘍囉千不該萬不該說要扣我薪水，我這人甚麼都能忍，就恨人家動我薪水，一動薪水就沒得談，這是擺明了把老娘的辛苦當驢肝肺耶！

妖女老闆如孝女白琴雙目含淚、仰天長嘯，摸著本該安置良心的胸口（但現在應該已經空了）發誓，這一切都是小嘍囉自作主張、與她無涉，她對我除了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欣賞與疼惜，絕無其他惡意。

妖女老闆握著我的雙手（疑似嘴唇發抖），說，我們一起奮鬥了那麼久，就快要成功了，難道妳捨得就這麼放棄？

因為年輕，我被說動了。是夜只搬走辦公室一半傢私。貢丸湯幫我載貨回家路上聽我絮叨不已，一直沒說甚麼，我沒頭沒腦的告訴她，除了妖女老闆唱作俱佳的演技頗動我心，我自己想到要重新找工作也十分厭倦，竟因此萌生「不如回鍋」的念頭。

貢丸湯不愧是我自小互毆長大的「好朋友」（咬牙切齒），知道我這人不下猛藥是不會醒的，臭著臉一派風涼悠哉說：「妳們老闆現在留妳，也不過是因為她忽然發現妳人緣好，離職可能會讓妳帶出來那些新人也跟著走，所以想拖延一段時間，等她能控制住那些人了，還不急著一腳把妳踹開？妳該不會真的以為小嘍囉說得一切，妖女老闆都不知道吧？都幾歲了，人呆也得有個限度。」

真是一語驚醒我夢中人！隔天老娘一到公司就堅持原本的想法，反正我就是要走，而且是今天就要走！

妖女老闆見留不住人，忽爾翻臉，堅持要老娘待到月底。老娘雖滿心不願，但轉念一想，賭氣歸賭氣，又何必跟錢錢兒過不去，只好心不乾情不願地在離職程序單上畫押，多留十日。

好了，精彩的來了，隔一日，妖女老闆或者夢中得到了誰的啟發，或者自己喝了咖啡醒來，了悟到：留來留去留成仇之理，竟然又派小嘍囉來傳旨，一句「妳明天就不必來了」想打發老娘。很好，我雖貌不驚人、無才無德，但還是個人（挺胸），不是甚麼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小野狗，耍我是吧？老娘當場亮出離職程序單的拷貝（勸告全天下的員工們，在公司內部不管寫甚麼單子都要留拷貝！），當場就贏了。

當然，後來我還是留到月底了，只不過這十天日子不好過，也幸好我一身銅皮鐵骨厚臉皮，總算平安離開了。但每每想起妖女老闆那十日翻臉不認人的嘴臉，兀自心有餘悸。

以為這已經是見過最誇張的老闆，但後來又遇到另一個經典之作。

另一個公司是小型創業網路公司，老闆們很多，彼此關係又錯縱複雜，既有情侶、也有兄弟姐妹、更有同袍同學同寢室甚麼的，年紀都很小。

我事後回想，總覺得年輕人創業真的不要太早，如果連員工都當不好，又要怎麼當老闆？不過，這或者也只是我自己受過荼毒後的偏頗之詞吧，大家隨便聽聽即可。

年輕老闆每個年紀都比我略小，不過初時我對這種事情不甚在意，人家啣著金湯匙，有個燒錢不手軟的老爸，也不是他們的錯，我呢，幸福快樂地長大，靠自己出賣勞力賺錢，也沒哪裡輸他們，反正我也不大喜歡負責任，還是當員工得好，至於老闆是天才還是弱智，只要乖乖發薪水我都沒意見，更遑論年紀。

一開始日子還挺逍遙，年輕老闆的好處就是他們甚麼都不懂，乍看工作可以隨自己，不料蜜月期後事情浮上檯面，不妙，年輕人自我膨脹程度比我想像嚴重很多，於是我開始每天過著「做得好都是老闆的功勞，做不好都是阿控該死」的日子。

真正讓我抓狂到想離職，是因為某日臘腸在ｍｓｎ上悄悄敲了我，他說，白吃老闆們不知道我跟臘腸是哥兒們兼姐妹淘（臘腸：「這是甚麼爛形容詞？」），竟然每天逮到機會就向臘腸抱怨，說我如何不事生產、上班擺爛、準時下班、態度不好，等等等等，更恐怖者，是他們不止向臘腸一人尋求慰藉，公司所有員工們都每日數次收聽「阿控工作態度不好日記」，連參加某創業者聚會，都不忘向其他年輕老闆們訴苦一番，而其他年輕老闆們也對他們深表同情，紛紛驚呼，唉呀，你們家的企劃錢真好賺。

好了，我不想解釋我到底有多苦多累、薪水多低，因為說不定我真的工作超輕鬆薪水超高，只是我自己沒見過世面所以沒感覺。但總而言之，事情搞到這樣，我也不想幹了，每次做好的企劃都被隔壁老闆的親戚剽竊，辦不到老闆們每次心血來潮提出的不可能任務時都被侮辱（舉例好了，我曾收到這樣的命令：「阿控，請去租借士林夜市前面的廣場，預算新台幣五千，三天後要使用。」）（提醒大家，租借公家機關場地，至少要跑一個月的公文，還不一定排得到時間喔！）（而且士林夜市廣場一天租金是兩萬），所有的一切我都好想忍耐，可是，老闆在公司內部到處跟同事們說我的壞話，我受不了啦！

於是我又提出了離職，老闆們先是錯愕，接著歡欣，然後，要求我離職後必須去公司補蓋一些章，才願意將最後一個月的薪水匯給我。

我去了，卻覺得薪資條怎麼看也不對勁，少了幾千塊。錢雖不多，卻也是老娘賣命換來，由不得它們逃離我的魔掌。開口一問之下，大屁股的老闆Ｂ卻一臉鎮靜告訴我，因為我該月請過兩天假，所以必須扣除我的績效獎金。

老娘這輩子沒這麼火過，搞甚麼屁啊，薪水低得都不夠塞牙縫了，還扣我錢？而且我幹的又不是業務又不是行銷，公司也沒有所謂的業績要扛，哪來的績效獎金？薪水裡從來沒有績效獎金，卻要扣我的績效獎金？是我邏輯不好還是他們邏輯不好？

我氣得渾身發抖，此事不關風與月，是尊嚴被侮辱了。

強忍想打到他們全體毀容的衝動，我耐著性子問，績效獎金怎麼個算法？老娘便算是請了兩天假，除了日薪已經被扣掉，還扣上一筆績效獎金，也不該直逼五千大洋吧？

老闆Ｂ囁嚅了一會兒，才吶吶地回了一句：「公司內部自有一套公式，不過這是公司機密，不能告訴你。」

就算在我波折不斷的求職史上，這句話也十分經典。走遍各大公司，我沒聽過一個員工想知道自己薪水怎麼算的時候，老闆會這樣回答。我愣在當地，心中百感交集，是我不好，當初怎麼會瞎了狗眼進這家公司？

長嘆一聲、掩面而去，懶得為了幾千塊爭論不休，因為反正我也知道是拿不回來了。勞資雙方，勞工是永遠的弱勢啊，何況是這種沒規沒模的小公司？

想想世界上不公平的事情就是這樣，如此這般無知愚蠢之徒，就因為他老爸源源不絕提供鈔票，公司竟也屹立不倒至今。（好，我承認我當時氣到常希望他們快倒！XD）

本來以為自己早已過盡千帆，再也沒有老闆能讓我驚訝到合不攏嘴，沒想到這次離職又提供了我一些新的「素材」。

本次離職主因複雜，我也懶得再說，就直接從離職那日談起吧。

上班沒兩天我就想滾蛋了，不過一直猶豫不決，直到那日早上主管甲與我約談，令我驚怒羞怒交加，中午後我想了想，下午便提出離職。

下午時換主管乙約談我，他老人家的重點沒幾個，簡單來說列表如下：

（一）當初他是看我態度積極才用我，現在我辭職怎麼對得起他。（我只是個上班十天的阿菜，被講得好像殺他全家般的十惡不赦）

（二）他（雖然跟我盧了十幾分鐘）但可不是想留我。（對，他花四十分鐘並不是想留我，只是想羞辱我）

（三）他沉痛地以一種疑似攻擊我，但他一直強調是為我好的方式，告訴我（或是詛咒我？）到下一份工作時絕對不可以又遇到困難就逃避。但其實我只是無法配合公司病態的加班（看到某天貼出公告，規定每天至少加班到八點，星期六要來加班全天時，我真的覺得我好有先見之明），這跟遇到困難就逃避有甚麼關係？

（四）他沉痛地以一種疑似攻擊我，但他一直強調是分享經驗的方式，告訴我（或諷刺我？）我的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很懂職場倫理，怎麼會做出這種騎驢找馬的事情。其實我覺得每個上班族都應該懂得用騎驢找馬來保護自己，只有像我這種傻蛋才會下一份工作沒著落就遞辭呈。重點是我當了傻蛋還要被他懷疑跟嘲諷，真他媽是傻蛋中的傻蛋。

（五）他老人家惡狠狠地說，不知道公司會不會扣我薪水，因為他覺得我的離職「不合程序」。

好了，關鍵字出來了，「扣薪水」這三個字讓老娘瞬間恢復戰鬥力。

不過，如他所言，我年紀也不小了（媽的，死肥男超沒禮貌），不該再像年輕時動不動化身噴火龍，於是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鼻孔擴張兮告訴他，不管公司的離職程序需要幾天，我都可以配合，所以完全不構成不合程序的條件。

主管乙沒再回答，我當他聽懂了，不過說真的，沒拿到薪水條前，我都不太放心。

妙的是，因為這間公司是給日薪，所以我有心理準備，雖然我從六月一號工作到六月底，理論上是整整一個月賣命，不過我拿到的恐怕只有二十個工作天的薪水，足足比應得薪水少了三分之一，悲夫。（再次勸告大家，若非不得已，請勿嘗試日薪制的公司）

ＯＬ在這險惡的人間闖蕩，靠的究竟是甚麼呢？我想著這個問題。

以往人人都勸我，行事低調些，嗓門兒壓低些，個各信誓旦旦說我定是天生招搖的箭靶子命，不低調才是我的致命傷，所以這次我上工謹守低調原則，不化妝、不說話、不穿太花，遇事點頭、微笑、搖頭、傻笑、悶頭、不笑，自我介紹只有短短幾句，結果還不是成了烈士一隻。

真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握拳）

吾友miss藥師陳說了一句名言：「跟大家不一樣就是不低調。」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老娘上班不聊天打混、每日事每日畢、永不加班，就是不低調。原來老娘意志堅強、拒吃肥胖下午茶，就是不低調。原來老娘不懂三立偶像劇、日本傑尼斯、韓國......（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就是不低調。

好吧，老娘不低調。（甩髮）

吾友蛤姐對我耍低調一事十分不諒解，據她老人家所言，一個個性不低調的人，不管再怎麼掩飾也掩飾不了，只會讓別人覺得這個人很假很難捉摸，主管還會覺得我很難對付。

我想想也是，畢竟老娘不止一次被看到接到好友來電講到忘我，在自以為空無一人的會議室笑得像隻吸了笑氣的火雞。蛤姐之精闢可見一班。

算了，叫那些偽善的傢伙去吃屎吧，老娘不幹了反正都！

最後用吾友貢丸湯的另一金句為這篇文章做一個完美（？）的ending：「我看妳下次找到工作不要再耍低調好了，反正妳高調被討厭，低調被欺負，那還不如高調點。」

是啊，難得糊塗，不如高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