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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第一次看的武俠小說,就是在華人小說界知名度更勝曹公雪芹,透過各種電影電視改編作品,連小學生都能對其作品中角色名稱朗朗上口的金庸先生。不過,我一直到近幾年,才知道金庸先生竟然姓查,是個失格的粉絲。(備註一)

我家有一整套的金庸武俠小說,每本都翻得骨肉分離,皮爛骨破,內頁泛黃者有之,封面撕破者有之,還有幾本因為我冬天一邊喝熱可可一邊看,書扉上一大片咖啡色胎記,活像個被毀容的末路英雄。(備註二)

金庸先生的小說,從第一套書劍恩仇錄,一直到最後一套鹿鼎記,敝人在下翻來閱去不下三十次,每次看改編連續劇,最大樂趣就是找碴,先從演員臉蛋身材氣質年紀開始批評,再說編劇如何手腳不乾淨把關鍵台詞改得亂七八糟,場景不夠磅礡,失敗!服裝不夠考究,失敗!歹戲拖棚還改成古代版霹靂火,狗血灑滿地毫無美感,失敗!無法表達金庸先生文字意境千萬分之一,簡直是失敗中的失敗!

記得幾年前跟控哥一起看由張衛健先生主演的鹿鼎記,平日看電視電影鮮少開口的我,從頭到尾話多得像蝨母,蓋每個角色台詞說完半句,我本人都會接著講完,一個小時下來幾乎天衣無縫,劇本簡直像我寫的。控哥嚇得全身發毛,還以為我神明附體,殊不知鹿鼎記我翻得滾瓜爛熟,小寶這小賤胚說話又沒甚麼氣質,要朗朗上口容易至極(一燈老和尚那種動不動就現佛經的台詞,我就沒辦法記得那麼熟了),越是忠於原著的劇本,我越能掌握進度。

說起跟金庸先生作品的結緣,就要從遙遠遙遠的十五年前說起。

當時我剛上國中,看的都是一些作做的世界名著,痛苦的塊肉餘生錄,根本看不懂的傲慢與偏見,天馬行空的鏡花緣,奢華淫亂的紅樓夢,總之都是各式各樣又臭又長,意義深遠但是跟現實生活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一點也不適合撇便的時候閱讀的作品。當時的我,活在封閉的世界,根本連金庸先生的名字都沒聽過。

有一天,我家正在念大學的小舅舅放寒假,一進門就從背包裡掏出一本笑傲江湖,隨手擺在客廳。

當年還沒有第四台,電腦也沒有這麼風行,網路書店更是聽都沒聽過,弱女如我要買一本書,必須先跟暴君央行申請,再千里迢迢趕到書局找書,整個過程雖稱不上風塵僕僕,但也是歷經千辛,所以養成我嗜字如命的習慣,只要有字的東西,管它是報章雜誌廣告傳單商品簡介,連衛生紙包後面的成份說明我都會看個好幾遍,所以當看到小舅舅掏出一本書,我哪管三七二十一,馬上偷偷摸摸地將書捲進外套裡走私進房間。

之所以要偷偷摸摸,就不得不解釋一下小時候跟控媽之間的一場小小拔河。

因為敝人在下從小沒有甚麼嗜好,不喜歡洋娃娃,也不愛看電視電影,不喜歡玩拼圖模型,控媽又禁止我跟同學煲電話粥,導致我後來行為偏差,沉迷字海(不是書海,是字海),荒廢課業,寒窗苦讀的都是不是課本。

控媽為了我未來的功名利祿著想,嚴格限制我的閱讀時間與份量,書櫃只差沒上鎖,所以要夾帶甚麼書進老娘的香閨,只能用些下三濫的步數。

說來說去,只能怪我耳朵後面的反骨,控媽越是鞭打斥責禁止,我就對閱讀越是心癢難搔,一日不讀課本以外之書,猶如吸毒患者三天不吸毒,不但出現腦袋停頓手腳發抖的症狀,還會脾氣暴躁呼吸困難,所以最後總算給我想出了幾個好辦法。

偷看書的好時機共有兩種:第一,洗澡時。氣定神閒地用換洗衣物將書捲好,進去後放下馬桶蓋,直接坐在馬桶上看個痛快,若有必要,還可以順便拉個屎,上有書香,下有夜香,上下皆美,餘香繞樑

因此我年幼時,家中常見控媽齜牙咧嘴,發狠拍浴室門,不解為何小小女童洗澡需時兩小時,我家浴室又沒有浴缸,也不可能泡澡泡到忘我,總不可能是昏倒在蓮蓬頭之下,可想而知又是帶著違禁品進浴室。也還好控媽本身神經超粗,拍了一陣子門哇啦怪叫一番後便即離去,我只要趁空溜回房間,她就會完全忘記這件事情,直到隔天我又在浴室蹲兩小時。

不過一般會帶進浴室的都是雜誌類,讀者文摘啦,兒童周刊啦,所以後來我家所有的雜誌書皮都有荷葉邊,還有種隱隱的屎臭,每隔一陣子就要丟掉,無法收藏。

另外一個偷看書的好時機,則是寫作業的時候,將書夾在教科書之中,控媽即使從旁經過,只要老娘故作若無其事,保持臉色如常,粗神經的控媽眼中,就會只見女兒搖頭晃腦,捧書痛讀,一副前途似錦貌,絕對不會懷疑書裡夾著西遊記還是封神榜,說不定還芳心甚慰,心想不枉懷胎十月生了這個好孩子。

哪知小小女童兩面三刀,假用功之名,行解癮之實,寒窗苦讀三個小時,作業一題都沒寫,明明只是個國中生,隔天沒考試還常常熬夜到十一二點,皆因於此。

這幾招用久了,終於被揭穿,所以每天我都在跟控媽打攻防戰,務求將書藏的神不知鬼不覺,等控媽去忙她的,我就可以來看我的,ㄎㄎ,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總之,那天我將笑傲江湖第一集夾帶進房間,努力將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龜縮在小房間裡,打開我的數學補充教材,將書放在中間打開。

兩個小時後,我闔上書本,走到小舅舅房間。

舅舅,你有笑傲江湖第二集嗎?

沒有。舅舅回答得很乾脆。

我也沒爭辯,靜靜走回房間,從衣櫃最上面那格的最裡面找到我藏得很隱密的小皮包,挖啊挖地挖出一張一千塊,靜靜地走出家門。

我走了四十分鐘,終於找到離我家最近的金石堂(中間當然是有迷路),二話不說,用那張我秘藏很久,控哥套了我好幾次都套不出藏在哪,準備不時之需時才要用的一千塊,買下整套笑傲江湖。

笑傲江湖在我家造成不小的風波,我花了三個晚上就將整套書看完,接著又整套被小舅借走,而跟小舅同一個房間的控哥也接著看,然後是控媽控爸。

我驚奇地發現,不管我走到哪裡,笑傲江湖都會在我眼前。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控哥手上拿了一本,去洗手間的時候,衛生紙上疊了一本,廚房的流理台上也有一本,我們一家子彼此之間都沒有討論,但是卻異常安靜,人人都掉進了岳不群的詭計裡,跟令狐沖一起練起了獨孤九劍。

然後有一天,我回家後發現,書櫃上,擺了金庸全套,除了我買的那套笑傲江湖之外,每一本都閃著嶄新的光芒。剛好接下來的日子是暑假,我徹底跌進了虛構的武俠世界,金庸先生的小說每一套都是獨立的故事,但是從頭看到尾,也可以發現不管是設定好的時空還是架空的背景,彼此之間都有密不可分的關係,真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啊。

從陳家洛這個優柔寡斷的死傢伙開始,到韋小寶這個獐頭鼠目的不良少年為止,英雄豪傑一代一代換,美人巧笑倩兮一貫柔情似錦,梟雄狗熊來來去去,這是一套十四式的中國童話,說的是好人有好報,以及忠孝節義的故事。

書中不時出現詩詞歌賦,以及四書五經,歷史人物,忽真忽假,忽剛忽柔,時有循規蹈矩,時有離經叛道,格局之大,考究之深,寓意之遠,莫怪有人將這套作品稱為金學,深入研究,不可自拔。

呼,說得口水亂噴,還是不能竟我對金庸先生作品喜愛的萬一啊。

有人說,金庸先生的作品是另一種類型的言情小說,我個人淺見認為可歸類為純愛武俠歷史言情小說,金庸先生的男女主角是必談戀愛的,而戀愛的類型又有很多種,有白馬嘯西風跟越女劍中,女主角的遠走他鄉,有如喀麗絲為陳家洛的慘死,程靈素為胡斐的以死成全,陸無雙與程英為楊過的一生傷心,令狐沖為岳靈珊的纏綿痛苦,九難為袁承志的毅然出家,種種眾生癡情之苦,但正因為人物千萬種,配角的精彩度不輸主角的故事,才讓金庸先生的小說顯得更骨肉勻稱,不可視為一般言情小說。

金庸先生於武學的創意更是上天下地,甚麼鬼玩意兒都可以拿來命名,甚麼鬼招式都可以拿來形容,每個主角都是千辛萬苦,從零到無,從小咖變成大咖,從受惠變成惠人,而整個過程中,卻從未變壞,所以我說金庸小說不但是純愛武俠,還是勵志童話

更難得的是,金庸先生將佛學禪意偷藏其中,武也好,俠也好,都是從執著中入魔,從坦然裡解脫,人生至理,總是那麼簡單,人有百種,而豁達只有一種

這些年,我長大了(說老了的那個,拖下去賞八十大板,沒死的話再給我棄屍到基隆港去),人生中偶有不如意事,心煩的時候,我就一頭鑽進金庸先生的世界,雖然明明知道那些人情義理,現實生活中是找不到的,但是看看英雄豪傑的豪邁作風跟氣度,就能再次相信自己,繼續秉持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的蕭峰精神,繼續相信一朝是兄弟,終身是兄弟的義氣,繼續用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淡泊達觀,去面對所有讓人失望的人事物。

繼續在金庸作品改編的連續劇與電影中,尋找編劇遺落的精彩。(備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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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註一:金庸先生原名查良鏞,圖片就是他本人。前幾年來金庸先生將作品修改後再出版,造成部分讀者反彈,可見其創造角色是如何深植讀者心中,有血有肉,不可推翻矣。我本身是不覺得有甚麼好生氣的,反正不要看就好了嘛!

備註二:若有好友諸君想要外借,請恕我先拒絕,自從我的紅樓夢(中)外借消失,害我不得不整套重買之後(雖然消失的那一套也不是甚麼收藏版本,不過翻久了,破爛的感覺是很有感情的,而且註解又清楚,就這樣不見了,我可是傷心了很久),控媽就聲明我家的書再也不能踏出家門一步。想看的人,只要我在家,歡迎來我家看。(對了,當年到底是誰把我的紅樓夢借走的?有良心的快點還來,不要再欺負我記性不好了!)

備註三:莫名其妙寫到後來又嚴肅了起來,我最近是怎麼了,怪婆婆附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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