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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警官收回照片，一邊點頭一邊「嗯嗯」的幾聲，似乎在沉吟應該怎麼盤問楊曉沅，或是該向她透露多少。「她是從甚麼時候開始不再出現的呢？」

楊曉沅有些尷尬，手撐著一旁的貨架，指頭摳著貨架上一個小黑點。她幾度欲言又止，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說出自己和別人吵架的情形。那個女人該不會只因為和自己吵了一架就自殺了吧？就算是那也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怎麼也扯不到自己頭上啊。「請問，到底發生甚麼事情了？」她不安地問：「和我又有甚麼關係？」

「徐菱小姐遭人殺害了。」邱警官低聲地說：「根據死者丈夫的供詞，徐菱小姐曾多次和楊小姐產生爭執，所以我必須向妳確認一些事情，還請見諒。」

雖然嘴巴上說還請見諒，但邱警官臉上的不信任與不耐煩顯而易見，讓楊曉沅也覺得不太高興。「甚麼較多次爭執，我和這個女人只吵過一次架，而且也不過是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你總不會以為我會無聊到跑去把她殺掉吧？」

「這個嘛，我們之後再討論。不過現在我需要妳告訴我那件令妳們吵架的『雞毛蒜皮小事』是甚麼，最好可以找個安靜的房間詳談。」邱警官慢條斯理地說。「另外還請妳列出幾位當天也在場的同事或客戶，我會派其他同仁去拜訪他們，以增加楊小姐供詞的可信度。」

楊曉沅有些氣憤，卻還是竭力保持冷靜，昂著頭將邱警官帶進辦公室，並吩咐其他人無事不要進入。這倒像是偷情了，她沒好氣地想。邱警官向來也不喜歡刁難別人，只要對方好好配合，他算是個挺親切的刑警，但這不代表他顢頇或好說話。楊曉沅的處境其實很危險，因為她是目前已知和徐菱有接觸的人裡面，唯一一個曾與死者爆發衝突的人，按照正常（或說比較偷懶的）的程序，應該直接拘提她到警局的偵查是裡拿燈往眼睛裡照，逼供兩三個小時才是。

但邱警官慶幸自己沒這麼做，看楊曉沅的模樣，她絕對不可能是兇手，如果按照正常程序逼供，恐怕會把事情鬧得不可開交，這位性格剛烈的老小姐說不定還向媒體爆料，到時候他整個團隊光是悔過書就寫不完了。當然身為執法人員說出「我憑直覺知道兇手不是她」這種話是有點說不過去，但他幹了二十年刑警得到的可不只家裡那些奇型怪狀的獎章，經驗累積久了就能得到最珍貴的直覺，這直覺讓他不多浪費時間在看來可疑的無辜者身上，也讓他多次捉住狡猾偽善的兇手，甚至曾多次在鬼門關前挽回自己的性命。總而言之，邱警官信任自己的直覺更勝證據，甚至勝過所謂的科學鑑定。即使還沒找到楊曉沅的不在場證明，他也可以直接說，兇手絕對不是這個女人。

好刑警就像獵狗，要能聞出案子的特徵，有些案子會讓刑警光耀門楣，有些案子只會讓你身敗名裂，而最討厭的，則是介於兩這之間的，可好可壞的案子。可能靈機一動，案子破得漂亮，就是個好案子。但也可能一步沒踏穩，案子毀了，就是個壞案子。

徐菱凶殺案就是最討厭的這種。乍看之下只是簡單的兇殺案，找找所有和死者有關的人物，談一談理出個頭緒，抓出兇手，結案。但看似簡單的結構，卻在與死者有關係的人物一一浮現後變得錯綜複雜，或許該說，因為死者本身就是一個錯縱複雜的人。她美麗動人，結過三次婚，現任丈夫卻懷疑她打算毒死自己。除了丈夫之外，她還有至少三個（或以上）的性伴侶，甚至有證據指出她是個性工作者。她還可能有多重人格，因為黃應廉說徐菱經常當著他的面虐待兩個孩子和前婆婆，連超市的店員都忍不住和她吵架，但是兩個孩子卻雙雙指出：「媽媽美麗溫柔又慈祥，對我們和奶奶都很體貼。」不過黃應廉的話恐怕都得打幾番折扣，瞧楊曉沅也不過和徐菱吵過一次架，他就改編成「經常和徐菱吵架」，看來這人習慣說大話。

而整件案子最令人扼腕的就是，明明有目擊證人，卻一點幫助都沒有。中度中風導致長年待在屋裡的姜奶奶是徐菱第二任丈夫的母親，也是姜詠妤的親生奶奶，邱警官相信她目擊了整場兇殺案，但她也因受驚過巨再次中風，已與植物人無異。或許這也是兇手放過姜奶奶的原因吧。

「多殺一個人雖然花不了多少時間，但在現場留得越久總是越危險。」邱警官想起以前另外一個兇殺案的兇手說過的話。那個案子的兇手為了快速逃離現場而放過了死者年僅十歲且患有自閉症的兒子，沒想到這孩子對繪畫極有天份，竟然將他的臉畫了出來，不到一個月就將兇手緝拿到案。邱警官嘆了一口氣，當時那個案子能破真是奇蹟，但徐菱兇殺案可就不能靠奇蹟了，姜奶奶的狀況可不比自閉症的男孩啊。

楊曉沅當然不知道邱警官腦袋裡轉了這麼多圈子想了這麼多事情，只將與徐菱「交手」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出來，不多不少，就從徐菱第一次出現，到最後一次出現，兩人就只說過那麼一次話（而且是大吵），至於其他，沒有，她楊曉沅根本不知道徐菱是哪根蔥哪根蒜，只知道她住附近，卻不知道位置，當然，就算知道她住哪裡，楊曉沅也沒打算做些甚麼事情。

邱警官擺擺手表示知道了，忍不住又摸了一下光溜溜的腦袋。難辦啊，真難辦。死者如果是像楊曉沅這種生活單純個性耿直的女人，案子可就好辦多了。邱警官想著想著忍不住笑了出來，自己可是糊塗了，楊曉沅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被殺，再說，期待一個人死去也太缺德。自己真是累瘋了。

「我真的沒動她。」楊曉沅再次強調。

「楊小姐，我個人很想相信妳，不過目前妳是唯一一位曾經和死者發生衝突的關係人，所以我必須請妳到局裡做一份正式的筆錄。」邱警官盡量輕鬆地說：「當然，警方也保證絕對不會刁難無辜的人。」

楊曉沅瞪著邱警官：「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無辜，你們不保證不刁難我就是了？」邱警官嘻嘻一笑當是默認，楊曉沅也不生氣，反正自己站得住腳。自從接了副店長職務後，自己也真的覺得累了，尤其最近生理期量明顯變少，大概更年期也快到了吧，自己又不是缺錢，實在沒有必要繼續賣命下去。尤其看到幾個月前還在店裡和自己大吵大鬧的女人就這樣死了，更有種人生無常的恐懼。不如乾脆趁這個機會把工作辭了吧，就說自己被警察帶走「造成公司名譽損壞決定引咎辭職」怎麼樣？

楊曉沅想著想著不由得笑了出來，邱警官看得默名奇妙，卻也沒打斷她。楊曉沅沒一會兒便斂起笑容，起身說：「走吧。」

邱警官挑了挑眉，沒說話。楊曉沅說：「不是要到警察局做筆錄嗎？」

「妳願意配合當然最好。」

「沒有甚麼好不能配合的。」楊曉沅說：「因為我問心無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