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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老硐村只是臺北近郊一個山城,陳秋菊也不是大人物家的孩子,但小學生在校上吊畢竟不是小事,「上面」卻不知用甚麼手段壓了下來,電視新聞沒報,報紙也沒寫。一顆石頭丟到水裡也該撥出漣漪和水花,但陳秋菊卻死得異常沉默,時間久了,彷彿連陳秋菊這個人也被遺忘了。蘇韻心裡有些悶悶不樂,但想飛藤村慘遭滅村都乏人問津,誰又會在乎一個小小女童自殺。

蘇韻相信看到所有看到秋菊屍體的孩子都曾回家哭訴,但老硐村與附近幾村的居民生活卻未受到影響,他們秉持原本的生活步調,望著蘇韻的表情依然禮貌卻疏離。沒有怪責,沒有同情,也沒有大驚小怪,每一個早晨就如過去任一早晨,每一個黃昏也如過去任一黃昏。蘇韻更難解班上孩子的心情,秋菊剛死那陣子他們惶惶然不知所措,一有機會便彼此傾訴表達思念,不過半個月工夫他們卻已恢復元氣,無人再提,彷彿秋菊從未存在。蘇韻偶爾試探性提起秋菊,孩子們便露出畏懼的表情,蘇韻也就不忍再試了。

整個老硐村受陳秋菊之死影響的只有蘇韻一人,這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蘇韻彷彿很理解卻又不確定,有時便不由自主渴望周肇錦早點回家。其實她知道只要別頂撞周肇錦,兩人的關係並沒有那麼糟,日子甚至還能過得不錯,但她更明白這是因為自己在周肇錦蓄意豢養下已經養成依賴他的習慣了。這兩種極端的領悟令蘇韻更加痛恨周肇錦,倒不是為了他意欲將蘇韻占為己有,而是他讓蘇韻成了這副無法獨立的模樣卻又經常不在家,蘇韻的自尊因此受到強烈的傷害。

林太太是個外人,玥盈年紀太小,苦無人訴的蘇韻有時悶得慌便找上美美。美美是個謹慎的孩子,出入周家總是小心翼翼,鄰居們因此一直沒有發現周肇錦變態的生活模式。蘇韻其實也無所謂了,就算被發現又如何,反正整個老硐村也找不出一個膽敢搬弄周家是非的人。

有時候蘇韻甚至懷疑別人並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假裝不知道。

周肇錦帶美美回家原打得是隔山觀虎鬥的主意,沒料倒給蘇韻帶了個同盟姊妹淘,心裡很不是滋味。一次兩人爭吵後周肇錦酸溜溜地說:「妳們良家婦女最討厭的不就是婊子嗎?怎麼妳對美美還比對我好,我倒是個外人了。」蘇韻被他那句「良家婦女」刺得惱火,回話像冬天簷上一把雪,冷冰冰地:「話何必說得這麼難聽,美美命苦難道是自願?再說要做婊子也得先有嫖客。」周肇錦聽了戰意都來了,一手將滿桌飯菜掃落,踩著膠底拖鞋啪搭啪搭在屋裡踱步:「對!她是婊子!我是嫖客!她要聽好話就他媽別做婊子。」

蘇韻見他發脾氣,反而冷靜了,帶著些試探意味地說:「我倒覺得美美這女孩性格不錯,對你也用心,如果你願意贖她回家就好了,省得你房裡無人寂寞。」周肇錦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這會兒卻沒忍住,一巴掌就打到蘇韻臉上:「我房裡無人寂寞?我家裡放著個女人吃閒飯卻去外頭贖婊子回家?捨近求遠!」周肇錦這巴掌來得快,蘇韻竟沒閃過,但她摀著臉也不哭,只潑潑辣辣地回嘴:「我是好心,看你回家累了沒人服侍,提個建議罷了,你這又是發甚麼牛脾氣!」一席話說得口齒不清,卻是咬傷了舌頭。

周肇錦口氣還是很硬:「好,就算我要帶人回來,也不考慮她!妳別見她在妳面前搖尾擺首的乖樣,出了這個門她就是個婊子,每天睜開眼睛就是收錢、脫衣、上床,只要掏得出錢,任誰都能掰開她的腿,比掰開妳床頭那幾本書還不花力氣!這樣的女人怎麼能往家裡帶?妳要怎麼對女兒解釋?」蘇韻聽周肇錦話說得粗魯,羞得滿面通紅,明知他強詞奪理偏又辯不過,氣得轉身就走。周肇錦還不放過她,隨手拿起地上一只破碗朝她扔,嘴裡嚷著:「妳他媽是個瘋子,當年是個瘋子,現在還是個瘋子!」蘇韻頭一偏避開破碗,兩行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早懷疑周肇錦沒說實話,她絕不是那個與周家有婚約的女人,可恨的是不論她如何不甘心她還是甚麼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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