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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呢。林俊文回頭,想弄清楚屋裡怎麼回事。首先映入他眼裡的是落地門邊一組簡單的藤木桌椅,假藤,看來很粗硬,坐上去大概屁股生痛,主人就想辦法找了幾個蓬鬆的坐墊擺上去。看花色是菜市場貨,林俊文伸手摸了摸,布料很粗糙,大概看到特價就拿了,也不管格調與舒適性了(再說怎麼樣也比直接坐在藤編椅上舒服)。

藤沙發對著一個破舊的電視,現在這個年代還有人在看映像管電視!林俊文在心裡暗叫。老舊的電視機扛著一個大屁股,辛苦地蹲在一個更老舊的木櫃子上,兩相比較之下電視竟顯得有些時尚了。木櫃子大概是祖母或曾祖母一輩留下來的嫁妝,表面抹著帶紅的黑漆,欠保養,十分斑駁,一點兒也沒有老東西特有的味道。

林俊文是個謹慎的人,或也可以說,是個慢吞吞的人,他的眼睛在屋裡一樣一樣地細看,貪婪而又充滿懷疑(畢竟這屋裡的狀況他已幻想許久,而今終於可以證實自己的幻想),他站在落地門邊恰好是一個可以一覽全景的地位,但他偏偏將視線收小一次只看一樣東西,也因此延遲了他看到姜奶奶的時間。

姜奶奶其實一直安靜地坐在她的輪椅上,而那張輪椅也一直安靜地擺在電視旁。但林俊文看到的時候不免還是嚇一跳,因為姜奶奶的樣子並不怎麼賞心悅目。她的頭髮沒綁,一頭灰白的長髮隨著腦袋歪斜的角度垂在肩膀上,兩隻眼睛因為神經失調而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轉動,她的嘴巴開著,口水就不由自主像條小小的銀絲瀑布流瀉到了胸口,導致她胸口的衣服都濕透了,露出兩隻乳房的型狀。但這當然是不優美的,林俊文略為嫌惡地皺起眉頭,姜奶奶老去的肉體早就毫無美感了。
這家竟然有一個這樣的老人。林俊文懊惱著,自己怎麼完全不知道。姜奶奶當然還活著,她兩隻眼睛正咕嚕咕嚕轉動,努力對焦打量著不素之客。她的左手疊在肚子上,右手垂在輪椅外,抖著嘴唇(林俊文可以看見她的牙床,卻找不到半顆牙),試圖說些甚麼卻只發出濃濁的呼吸聲。

林俊文沒管她,繼續將收小的視線繞著屋裡轉。電視櫃與姜奶奶旁邊是鞋櫃與門,地上那一灘灘烏黑帶紅的濃稠液體果然是血。林俊文順著血液流淌的路線往上看,像個即將完成作品的小男孩津津有味地享受最後一片拼圖。在看起來像餐桌的大桌子邊坐著一個女人,沒穿衣服,擱在桌上的手腕邊匯聚著血液的上游,那是所有惡臭與濃稠的來源。

女人的臉背對著林俊文趴在桌上,長長的頭髮黑得發亮,挽了一個時髦的髻,幾綹髮絲鬆鬆地垂在肩膀上,襯得她肌膚雪白。女人背部的線條是一條長長的弧,弧得那樣恰到好處,到了骨盆上方就凹了進去形成美麗的腰線,下面接了兩顆壓在椅子上的屁股,和豐潤的肉塊被椅子擠壓後造出的深深股溝。林俊文可以從側邊看到她半個乳房和乳頭,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興奮了起來。這一定是那位慵懶的母親。

說不定還活著。林俊文心裡的英雄主義作祟了起來。我救了她,她好歹該酬謝我,以身相許好了。他咈咈冷笑著靠近裸體的女人,因為靠近反而看不見那令他燥熱的乳房了,美麗的乳房,林俊文想,等這個不穿衣服的騷貨翻過來我就可以看到了。

姜奶奶忽然在輪椅上大聲呼吸了起來。或許她是想要喊些甚麼的吧,但林俊文聽起來只像大聲呼吸。他沒管姜奶奶,大步朝桌邊女人走去,伸出手攫住她的手,一瞬間冰冷僵硬的感覺透過指尖傳來,林俊文就像摸到一塊沒退冰的豬肉,女人連肩膀彎曲的角度都沒變,竟是死到身體都硬了。林俊文不甘心,啪的一下把屍體翻倒,屍體便連椅子往後跌落。

林俊文忍不住大叫一聲,所有的欲念都消失了。屍體的面部竟被惡作劇似的以利器割得稀爛,連五官也分不出來了。姜奶奶忽然悶哼一聲從輪椅上跌下,看來是使盡吃奶的力氣想向林俊文撲來。林俊文嚇得連退三步,大喊:「妳別過來!」想想又怕惹來鄰居們關注,才又壓低聲音:「妳別過來,不關我的事,我只是進來提醒你們別忘了關門!」

姜奶奶倒在地上後不再動彈,只噗咻撲咻地大口呼吸。林俊文看著她,忽然發現地上滿是紅色的腳印,一排從門口的血跡踩到落地門邊,一排從落地門邊踩到餐桌邊。他抬起自己的腳,腳底一層黑紅色的血垢,這些亂七八糟肆無忌憚的腳印果然屬於他。

林俊文開始覺得害怕,他打開落地門,深呼了幾口新鮮空氣,微風送來一點點青草被割斷的草汁味,他低頭朝中庭一望,園丁果然拉著割草機在清理草皮。他悄悄退回屋裡,先把姜奶奶扶回輪椅。

姜奶奶的頭還保持原本的角度,被口水沾在臉上的頭髮使她顯得更加恐怖。林俊文問她:「妳是誰?」姜奶奶依然只是呼呼地呼吸,混濁的眼睛看不出是否聽懂了林俊文的話。

林俊文發現姜奶奶沒有表達能力,忽然覺得鬆了口氣。滿屋子的腳印又怎樣,只要擦掉就好了,反正也沒人知道他今天進來過。林俊文細想了一遍,平常自己也不曾和其他鄰居打過交道,更沒和這互新搬來的人家有過接觸,雖然每一層樓都號稱裝了監視器,但沒有人知道這一棟的監視器早就被他弄壞了,管理室每天看到的都是同一捲錄影帶……。想到得意處,林俊文忍不住笑了出來。自己剛才真是太蠢了,有甚麼好慌張的呢?

林俊文再次蹲到姜奶奶面前,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我只是路過,進屋提醒你們別忘了關門。」他惡作劇地把姜奶奶垂在肩上的腦袋拉正,然後再放開,看著姜奶奶的頭像個沒支撐的球掉在肩上:「只是路過!」

姜奶奶發出類似哭泣的嗚嗚聲,眼淚從老皺的眼皮間流出。林俊文忽然有些罪惡感。他站起身到廚房找到清潔手套和一條抹布,蹲在地上用力擦那些若有似無的血腳印。半乾的血液不好擦,他花了些時間還是弄不乾淨,原本雪白的抹步卻通紅了。他正考慮著是否該去廚房揉洗一番時,門鈴忽然大響,伴隨著一個男人的聲音:「黃太太,我來收這個月的保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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