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只有短短幾秒鐘,卻從此在綠玉腦袋裡刻下難以抹滅的回憶。

 

時至今日,曲先生不知道死了沒有?綠玉輕輕一笑,伸手掐掉牆頭上最大一朵、巍顫顫的花。這頂著滿身紅花的空心磚跟曲先生像得十足。她惡意地用平整的指甲尖揉碎花瓣與花蕊,紅色汁液流進指甲縫,像她有次抓破誰的頭皮染了一手淺淺的鮮血。

 

她歪著頭想了想,卻已經想不起到底抓破了誰的頭。雨水順著屋簷滴進眼裡,她想睫毛膏肯定已順著下眼瞼,無恥、輕薄地劃破寬廣、肥沃、軟嫩的臉龐,就像春耕時老牛拖著犁劃開田埂,露出土地下真實的面貌。而化妝品掩蓋的真實面貌也可以如此輕易被揭穿。

 

屋簷下一扇門掛著「營業中」的木牌,通體漆成水藍,畫著淺綠草地和一隻拱背的黑貓,草地筆觸稚嫩,貓卻如將從木牌上一躍而出般活靈活現-肯定不是同一人的作品-她這麼想著,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黑貓的尾巴,似為確認黑貓真為死物,才安下心來。

 

「貓屋。」她聽到自己無意識地唸出招牌上的字。

 

門把上掛著一串咖啡杯型的風鈴,伸手一推,杯子們爭先恐後爭先恐後發出鏗鏘輕脆的歡呼。半開的門縫裡透出米黃、溫暖、如小鴨小鵝羽毛般令人憐惜的燈光。

 

薩克斯風近乎無聲的低吟裹著綿軟的咖啡香逸出,是了,這是城市裡常見的咖啡屋,就像灑在透明樂譜上的白色棉花糖,就像落入水面的涓涓小雨,唱著跳著引人入勝的熱氣,將一屋單調平凡,點綴為最冷最濕季節裡遊人的無法拒絕。

 

「喵。」一隻米黃色的大貓悄無聲息地,將頭探出門縫。

 

綠玉確信這是一個誘惑的邀請,又或者,帶著一種試探、挑釁、勾引。

 

「貓屋。」她聽見自己又說了一次,像藉著說出敵手之名以獲得勇氣,這俗氣的名稱,竟然只因鑲嵌了貓字,就像鑲嵌了某種神祕。

 

屋裡統共五隻貓,一個人,女人。

 

女人髮長及耳,帶點天然的淺咖啡色,像個貧血而色素不足的孩子。天藍色頭巾端正齊額而紮,天藍色半身圍裙,天藍色圓耳環,天藍色指甲油,天,這女人真喜歡天藍色。綠玉想著。

 

櫃台上端坐兩隻一模一樣的小貓,四隻琥珀色、圓滾滾的眼睛,咕嚕嚕轉著,像平靜的四面湖光裡有無數亂竄的魚群。

 

在屋外見過的米黃色大貓蜷在門邊,像個盡責卻疲倦得守門人,牠眼裡閃著某種光芒,溫柔、愉悅,卻十分魅惑。

 

大黃貓身邊悄無聲息冒出另隻通體潔白的貓,是唯一帶著脖圈的貓。綠玉猜她是個小姐,她一身如雪的毛色與淺粉紅的脖圈如此相襯,而全黑的四蹄因此更顯出色。

 

落地玻璃旁的雙人沙發座上還躺著一隻,老得分不出眼睛顏色的老貓,牠的眼神是兩顆死白的眼球,像冰箱裡冰過頭的魚眼睛。老貓似乎對甚麼都不關心,唇邊僅存的幾根鬚鬚隨著淺淺的呼吸抖著,好像牠的生命只剩下呼吸這件事情。

 

歡迎光臨。一身天藍色的女人說。雨下得真大是不是?傘桶在妳腳邊,呵,沒帶傘?難怪淋得落湯雞似。女人帶著溫暖的笑容,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和頭髮一樣泛著淺淺的光澤。

 

綠玉接過女人遞來的毛巾,解釋似的:「我就是笨,老忘了帶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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