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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星期五,我上課上到五點,回宿舍途中經過頂好進去買了三罐花生麵筋,因為要把錢留下來買陳耐吉的飼料,所以我本人準備接下來一個星期過過小氣省錢生活,用白粥配稀飯當早餐。陽明山的冬天又濕又寒又霧氣迷濛,那年不知道是聖嬰現象是反聖嬰現象發做(我永遠搞不清楚),空氣冷得像住在大冰箱,才十一月底我就套上羽毛衣毛襪手套包得像顆塞太多米的粽子,天上下著滴尿似的小雨,我一手提該死的罐頭一手提該死的原文書肩膀上還掛著大背包(我大概就是長年被這些重物壓到內臟下垂的我想)。

走沒幾步我忽然聽到一陣詭異的叫聲,不是聽慣了的昆蟲也不像貓也不像狗,像某種生物一邊被痛毆一邊掐著嗓子哭的聲音,這聲音十分規律且近在咫尺,我站在天色半暗的仰德大道上渾身發毛,前看看,後看看,左看看,右看看,人車都沒有,我決定當做沒聽到繼續往前走。

沒想到越走那聲音越大,就在像我腳邊似的,而且聽起來好痛苦好淒涼好慘烈,我那強烈的好奇心與稀薄的同情心同時被激起蓋過我的恐懼,於是我千辛萬苦地蹲下來往草叢間窺探(要知道一個胖子穿那麼多若想蹲下需要很強大的力量與毅力),一看不得了,一隻比我手掌大不了多少瘦巴巴的小貓正蹲在路邊呱呱叫。

我傻住了,現在是怎樣,在演宮崎駿先生的卡通嗎?一個因為重修科目過多嚴重睡眠不足的少女,在一個穿得像逃難又淋著雨的傍晚無意間發現草叢中的小貓,所以現在少女的煩惱其實是到底要走龍貓路線(跟著小貓前往神秘的叢林樹洞中拜訪龍貓?),還是要走貓的報恩路線(救這小貓一命然後有一天被抓去貓王國當王妃?)。

坦白說我本來想要裝做沒看到離開,但是小貓的叫聲實在太淒厲了,彷彿是一個垂死掙扎的人正在重覆大喊「救命啊,救命啊!」,而且他大概為了躲雨,躲在一個巴掌大的葉子下面,渾身卻還是濕答答的還抖個不停,禽獸如我也難以棄他於不顧,才踏出一小步就又回頭蹲下。

心裡雖然產生「救他一命好了」的念頭,但是從來沒有養過貓的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帶他回家,腦海中還浮現新聞不時出現的那種「貓抓熱!女子被貓爪抓傷竟致送命!」這種聳動的標題,我還年輕心情還不定,也不想為了這麼kuso的理由葬送我的芳魂,因此苦思良久後,我決定把課本都丟到背包裡,拿裝課本的塑膠袋把貓裝起來帶回家。

正當我為自己的聰明感到得意,而苦口婆心地勸導小貓自己走進塑膠袋裡面時,竟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住在台中辣妹另一邊的室友金牛妹。金牛妹用一種「雖然我知道你是瘋子,但你還是每次都可以給我新爆點」的憐憫表情問我在幹嘛,據說她大老遠就看到一個臃腫的人球蹲在地上對著草叢說話,若非她機警看出是人球是我我是人球,恐怕早就嚇得直接跟旁邊得派出所報警了。

我可憐巴巴地說我想把小貓帶回去做做救貓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好事,可是小貓硬是不肯走進塑膠袋裡面,我們只好一人一貓對峙著淋雨。

金牛妹用不可思議的口氣說妳就用手把他抓起來就好啦,我說可是萬一她咬我抓我怎麼辦,金牛妹說:「妳看他連站都站不穩了,怎麼可能還有力氣咬妳抓妳?我幫妳把東西提回去,妳用兩隻手抓他回來吧,先走了,掰。」說完二話不說接過我手裡的罐頭們就走了。

我與小貓又僵持了幾分鐘,在我循循善誘並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傷害他也請他不要傷害我的前提之下,我終於鼓起勇氣雙手揪住他的肚子將他抓住。走回宿舍的路上我盡可能讓他遠離我的羽毛衣(開玩笑,我哪有錢乾洗?),但小貓似乎非常冷,手腳並用地窩到我胸前,濕答答的貓頭上兩顆大眼睛信賴的看著我,唉,我也只能讓羽毛衣壯烈犧牲了(後來也只能掛在外面風乾......沒洗照穿......)。

回到宿舍我去房東的工具室偷了一個紙箱,鋪上一件穿到領口已經起荷葉邊的破梯雪,把小貓放進去,又到冰箱偷了台中辣妹小半杯牛奶加熱水稀釋給小貓喝,沒多久他便沉沉睡去。我洗手時才驚覺,唷,我房裡可是有一隻傻不愣登的陳耐吉欸,我竟然還把他的天敵給撿回來!萬一哪天我去上課回來發現籠子被打翻在地,陳耐吉消失蹤影生死未卜,而小貓一臉心滿意足嘴角還有血跡的話,我怎麼對得起天地良心?

為了陳耐吉寶貴的生命,我只好去敲金牛妹的房門,請她代為保管小貓一夜,等隔天他體力恢復後再野放。因為小貓模樣逗人,金牛妹一口便答應了,我將紙箱搬進她房裡後,衝進浴室洗了個澡,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金牛妹黑著臉在門口等我。

「妳可以把小貓拿回去嗎?」她說:「小貓挫賽了,好臭,我受不了了。」

我打開紙箱,噁,真得好臭,小貓挫賽挫得一箱子都是,而且連叫聲都微弱了,大有一副即將駕鶴西歸的模樣。我慌忙打電話給未來獸醫瑪奇朵小姐,迅速簡單地報告此事,先是被她訓了一頓:「......就是有你們這些以為撿流浪動物回家是好事的人,撿了之後又不會照顧,造成我們獸醫無比的麻煩,妳怎麼可以給小貓喝牛奶呢?他根本沒辦法消化嘛!誰跟妳說每一種動物都可以喝牛奶的?妳這是嚴重錯誤的觀念!巴拉巴啦......。」

我只能很卑微的立正聽訓,再很卑微地求教:「是,您老說的是,以後便是有幾千幾萬隻小貓死在我面前我都不會撿回家,不過現在我手邊這隻正在挫賽,不知道我該怎麼處理?」

瑪奇朵小姐發揮醫界人士特有的理智殘酷,很冷靜地說:「沒甚麼可以做的,按照妳說的狀況,這隻小貓應該是被母貓所拋棄,原本就該自然淘汰的生物,就算你把他撿回來多活幾天也只是增加他的痛苦,你就別再管他了,讓他保暖,其他順其自然吧。」

掛掉電話之後我心情很差,雖然按照瑪奇朵的說法小貓死掉是物競天擇的結果,但是一隻陌生的貓死在路邊跟一隻有感情的貓死在我房間畢竟還是不一樣的(沒錯,當我們一起走回家的時候我已經跟他產生感情了!),我想到從小到大我跟哥哥也撿過幾隻小貓,每一次都拼著被控媽毆打痛罵,但是每一隻也都在隔天第一道陽光出現時死翹翹,雖然說撿到的時候就感覺病得很重了,但是那種讓生命從指尖溜走的感覺還是很痛苦(更,這一句好文藝少女!),所以這一次我一定不要甚麼都不做!

我走回房間,從抽屜裡拿出原本留下來要幫陳耐吉買飼料的錢,走到陳耐吉面前對他說:「耐吉,這兩天飼料跟磨牙棒都要省著點吃喔,如果真的吃不夠我們再拿碗去隔壁偷小花阿姨小白阿姨的齁,不過她們的比較難吃,你要忍耐一下喔。」

接著我便扛著紙箱搭上公車,到山腳下找獸醫院。在公車上小貓虛弱垂死的叫聲跟異常發臭的挫賽引來同車人的議論,但我忍辱負重地帶著他在街上找,終於挑了一家門口貼了一張「內有流浪小貓小狗提供認養,請勿隨意丟棄小貓小狗」字條的獸醫院。我運氣不錯,這件獸醫院的醫生與護士小姐都非常熱愛動物,看到小貓的狀況就急吼吼地拿溫度計,一把戳進小貓的肛門再拿出來時上面沾了滿滿的挫賽,真令我無地自容。

醫生說小貓嚴重失溫脫水到瀕死的地步,不過幸好沒有其他毛病,打針吃藥保溫三天後如果還活著就一切平安。醫生看我一臉寒酸不安,知道我只不過是個一時心軟的窮學生,診療加上打針竟然只收我三百多塊,多年後我養了陳黑糖付出相對來說相當龐大的醫療費用後才明白當時那位醫生有多好心。

要帶小貓回宿舍前,我決定到附近的寵物店買點貓食,醫生交代一定要買幼貓專用貓食,卻忘了告訴我貓食還有分乾飼料與貓罐頭,最重要的是兩者價格差很多,而我在徬徨無助以及沒有經驗之下竟然被店員詐財,誤信她那句「這麼小的貓『只能』吃日本進口的鮪魚罐頭,不然一定會死掉」,一口氣買了十幾罐單價NT$70~100的昂貴貓罐頭(一罐=一餐),一趟下來醫藥費連貓食費就把陳耐吉的飼料費跟自己整個星期的生活費都花光了。(備註:在此特別感謝當年貢丸湯知道我的窘況後,以同樣是窮學生之姿資助了我,讓我沒有因為自不量力硬是撿了一隻流浪貓而活活餓死。)

總之,看過醫生後又吃了異常昂貴的貓罐頭,小貓活過來了,而且還活得很壯,除了因為吃罐頭而有嚴重口臭,外加沒時間洗澡身上留有錯賽的異味,他咖啡色的眼睛活靈活現,像兩顆水晶球,耳朵大得驚人,全身白底深咖啡斑點,胸前還有一片獅子般的絨毛,瞬間擄獲了幾個女孩子的芳心。

台中辣妹問我要幫他取甚麼名字,我說:「我們對面不是有個格致國中嗎?那就叫陳格致好了,聽起來很有學問。」

台中辣妹差點翻桌:「妳可不可以不要每個寵物的名字都用抬頭看到的第一個招牌?」

我很無辜:「不然妳比較厲害妳取啊。」

總之,陳格致最後還是叫做陳格致(這名字威武到可以報名參加大學聯考了,有甚麼不好?),而且,一星期後洗過澡,他還搬進了我的房間,正式跟陳耐吉當起室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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