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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這間屋子已經十七年,自從十七年前跟巷口的土地公取得入住符之後,她幾乎沒有過想要搬家的念頭。

以前跟她同居的是一群瓷器行的小伙子跟中年老闆夫妻,三層樓擺滿了各式各樣瓷的釉的透明的彩色的碗盤,屋子裡外透過強力燈泡的妝點顯得美侖美奐,她也樂得時常邀請朋友夜裡來小酌一番。

為了感謝老闆夫婦慷慨提供餐具,她一有空就去跟五路財神情商,就算不能財源廣進,好歹也不能做蝕本生意,幾年下來,小小的餐具店也搞得有聲有色,營業量竟然大得這小小的店面不敷使用了。

知道他們要搬家的時候,她著實感到不捨,這十七年來最討她歡心的房客要離開了,除卻再也沒有免費餐盤使用,她是真的動了感情,那些朝夕相處的碗啊盤啊的,這下子她再也沒有眼福看到了,但是除了珍惜接下來的每一天,她也懶得多說甚麼。

事實上,接受了舊房客即將離開的事實後,她倒是挺期待新的房客來臨。

落地玻璃門裝上了,水電工貼上幾個燙金的字體,她佇立門邊唸頌著,唷,這次是顧問公司跟貿易公司哪?聽來可真新鮮。那些美麗的強力照明燈沒有被拆掉,她感到些微安心,事實上,她是挺喜歡這些燈的,私心裡本就希望新房客可以保留住它們,沒想到根本不需要開口,這讓她對新房客的好感增加了不少。

新房客是一對姊妹,兩個人各自負責一間公司,約略是感情好,合用一間辦公室。姊妹倆正當壯年,家庭看來也幸福,一般地高窕美麗,帶著一股女強人的自信。

她有點自慚形穢,以前跟餐具行的那些小伙子一道時她從沒感到自己過於蒼老憔悴,可現在往這姊妹倆身邊一站,倒顯得自己份外蒼白矮小,臉上的疤份外嚇人了。

她因此減少了出現的頻率。

新房客的公司剛開始的時候氣氛融洽,幾個女孩子說說笑笑的,讓原本充滿陽剛氣味與沉默的屋子一下子熱鬧起來,屋前還栽了幾盆半高不矮的闊葉樹,聽那姊妹說是財樹,她聽了不禁好笑,當月去回報住屋資訊的時候說給土地公聽,土地公綹著一把鬍子呵呵地笑:「他們有了妳還怕不賺錢嗎?回頭我叫廟公跟他們說去,植物種在屋子裡多可憐!有你就夠啦!」

一兩個月後,她終於不再害羞,開始在白天出來東看西看,明亮的辦公室裡面主要以電話與客戶聯繫,幾個女孩子們聲音脆沉各有千秋,聽來不吵,倒像一首分部和唱,有時她聽著聽著就不小心在走道上打起盹兒,一醒來他們都已經下班離開了。

事情開始變化是在這幾個月,大概是公司業績不夠好,兩姊妹開始緊迫釘人,年輕女孩們再也笑不出來了,每天來上班都黑著兩個眼圈,中午總是匆匆提著便當回來開會,常常到七八點有時候九點才下班,講電話的聲音開始無精打采,她熟悉的面孔一張一張不見,聽他們說是被裁員了。

唉,她站在幾株「財樹」面前,看著發黃的葉子,五路財神那裡她也去問過,但是新房客似乎沒有舊房客做事情正直,財神擺明了不幫也不踩,她也莫可奈何,只希望他們可以自己渡過難關。

終於有人發現她的存在,是某天一個加班到深夜的女孩子,當時她並沒注意到辦公室還有人,一不小心擺弄了門板好幾下,一轉出來才看到一張發白的臉蛋,雖然女孩甚麼都沒看到,但顯然被那自動關開的門給嚇壞了。

她真不喜歡年輕人加班,有時候她去調弄音響的聲音,也把他們嚇得半死,不過往好處想,以前餐具行的小伙子們一開始也被她嚇到,久了,也就習慣了。偶爾她白天又在辦公室裡閒晃,身上慣用的檀香味被聞到,就看到一群年輕女孩滿屋子找味道來源,往往把她逗的樂不可支。

那天也是她一時興起,把一個女孩的高跟鞋拿到走道上,差點把那群膽子比老鼠還小的小傢伙們嚇得尿褲子,她躲在暗處笑到眼淚鼻涕直流,太可愛了他們,簡直就像一群小動物。

或許是玩得太過火了,女強人老闆過沒幾天就不知道去哪裡求了幾道符,煞有其事地燒化進水裡四處噴灑,澆的她一身都是臭符水的味道,把她惹怒了。

她一狀告到土地公跟前,紙作的衣服濕了出現幾個破洞,她氣得差點連話都說不清楚。

土地公沉吟半晌。「你在那邊也住了很久啦,既然他們不想要你這個守護神的話,那你要不要搬家?」

搬家?她是無所謂啦,但是總覺得便宜了他們,自己這幾個月來盡心盡力守護著他們到底是為甚麼?

「算啦,他們自然有他們該走的路,好路壞路也跟你無關啦是吧?倒是你,也該改改脾氣啦,年紀這麼大了還喜歡惡作劇,明明知道他們膽子小禁不起嚇嘛!」

她聳聳肩,也只能這樣啦,誰叫自己也有理虧的地方呢?搬到新的地方可得記得改一改,別又吃了虧還落下一個把柄,划不來。

離開住了十七年的房子,她有點捨不得,不過緣份就是這樣,就像舊的房客會離開一樣,對房子而言,她也不過是一個過客罷了,以後的日子,這段時間都不需要被特別紀念,而她也不會特別記得這個弄濕了她衣服的人,雖然她有點同情她。

畢竟,沒有了守護神的公司,會很辛苦的。但是土地公說得對,不關她的事。

不關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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