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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心慈。

不記得第一次是在哪裡看到這句話,但是隨著年紀增加,白髮多到設計師苦口婆心勸我「該染了」,周身包著超厚的保護力再升級之超彈性脂肪層,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個中年婦女了之後,我的確也變得越來越心慈手軟膽子小。

我還記得高二時好不容易來到解剖課,我興致勃勃地在校園蒐集蚯蚓與青蛙的心情,只不過才十幾年時間,我已經不理解當初的我怎能那樣殘忍。雖說是為了學習,但也不至於興致勃勃吧,甚至隔壁幾組同學遲遲下不了刀,我還湊過去「拔刀相助」,一刀切開肚子、拉出五臟、掏出六腑、捏著還在跳的心臟恐嚇那些柔弱的女子,慘烈堪比羅通的盤腸大戰。

大學時雖然主修與生物無關,大四時倒是差點又走上屠夫一職。當時隔壁室友(也是我同班同學)是個認真的姑娘,大四下學期還沒開始就四處丟履歷,甚至把我房間的室內電話也借去了(遙想當年還是撥接上網非得要弄個市內電話啊)。有一天她說有個特別喜歡的研究單位裡的實驗室找她面試,要我陪她到百貨公司挑選適當的服裝,面試當天又求我陪她去。

這世界上充斥著太多「陪朋友去試鏡結果自己被錄取」的都市傳說了(演藝圈的人不是挺愛說這種話嗎),因此我雖然捨命陪面試,但是我非常夠義氣地穿上我最邋遢的衣服,厚重的帽T、鬆垮骯髒的牛仔褲、超中性的球鞋、超厚重眼鏡,還不洗頭髮(這...),追求一種把室友襯托地能幹伶俐、靈氣逼人,直接取得發球權的境界。

這天室友穿了我們一起挑選的一片式黑色洋裝,合身剪裁,肩膀處簡單做了一個不對稱的簡單裝飾,搭配兩吋黑色高跟鞋與短版收腰黑色西裝外套,還梳了個俏麗端莊的鮑勃頭,真是清純中帶著精煉,誠懇裡還有野心,只要老闆是男的都會錄取她吧(咦?)。當然故事講到這裡總是有個峰迴路轉,沒錯,老闆是個女生,還是個如果不說走在路上很像隔壁鄰居從老家來看孫子的大媽。

總而言之,面試過程非常奇特。我陪室友走到實驗室門口,本想揮揮手到大廳等待,可是大媽老師一看到我眼睛一亮,雖然已經言明我只是陪室友來面試,但是大媽老師盛情邀請我一起到實驗室裡等,面試過程也堅持我坐在我室友旁邊,並且不停追問我個人資料,住哪、興趣、成績等等等,完全不顧我室友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我旁邊臉色青筍筍。

面試結束後,大媽果然說她決定錄取我了。這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真是砸得我眼冒金星,我甚至不知道那個實驗室是幹甚麼der。室友帶著難看的笑容祝福我,令我覺得毛骨悚然,想到她花了幾千塊買了整套戰鬥服裝,花了一個星期熬夜整理履歷,最後只是為了邋遢室友作嫁,連我都覺得她很衰。但是她最痛苦點應該是不能毆打我,因為是她要我陪她來,我也已經盡力打扮成乞丐,大媽老師還是要我不要她,只能說誰叫她先打聽老闆不是男人(誤)。

其實大媽老師會錄取我似乎就是看在我打扮很邋遢的份上,因為實驗室主要實驗對象就是出生三日的小白鼠,透明粉紅軟巴巴的那種,因此研究助理每天一上班就得去實驗室附設小白鼠嬰兒房捧一盤小老鼠回來,然後用圖書館切紙的那種鍘刀把嬰兒小老鼠的頭一顆一顆砍斷,號稱鼠頭鍘(我自己取的啦)。

大媽老師的想法大概是認為室友小姐看起來美麗柔弱靦腆,看到小老鼠就昏倒惹吧,而我目露凶光不修邊幅,只要好好訓練一天鍘兩百顆腦袋不是問題。殊不知我室友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平常我房間的蟑螂蜘蛛都要去求她來對付,鼠頭鍘這等小事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惜老師不垂憐,她只能黯然放棄。

不過這份工作我後來也沒去,因為上工前一星期大媽老師忽然打電話說國科會申請的助理補貼沒有下來,等補貼下來了會再通知我。雖然我強烈懷疑她只是找到學歷更好、殺氣更重的助理(好比台大畢業、一天可以鍘五百顆頭的學生),但是現在想想也幸好她放我鴿子,不然我每天鍘小白鼠的頭,我怕我老了會更後悔莫及啊。

寫了這麼久還沒提到蛤蠣。是的,拉回正題吧。

我個人非常愛喝蛤蠣湯,蛤蠣雞湯更愛,我都叫他山珍海味湯。但是我向來湯來張口,沒有關心過蛤蠣湯的前置作業,直到前陣子心血來潮想自己煮上一碗,在超市買了真空包裝(據說蛤蠣很韌命,低溫真空保存下還能活)的蛤蠣,回家泡了一碗鹹水把蛤蠣放進去。

原本死氣沉沉的蛤蠣們一隻隻從兩片殼裡伸出管子呼吸,我親眼見到他們啪啦啪啦的吐著東西,水面上皆是氣泡,甚至有幾隻比較活潑(?)的蛤蠣在大碗公裡挪動身體,似乎在尋找舒服的位置吐沙。我看了一陣不忍,對不起呀蛤蠣們,我真的覺得我好齷齪,先假裝對你們好給你們泡鹹水,其實我只是為了吃掉你們啊!

瓦斯爐上水已經滾了,雞肉也炒過放進去了,薑片也切好丟進去了,廚房裡瀰漫著雞湯的香味,是時候放蛤蠣啦,但是我徘徊數次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看著他們一個個悠哉悠哉吐著泡泡,就連我在旁邊洗碗震動了整個碗槽都不害怕,我試圖伸手觸摸他們吐沙的管子,他們竟然也沒縮回去!別這樣!我們不是朋友,我是要吃掉你們的匪徒啊!不要對我這麼溫馨,我承受不住啊!

終於湯都滾掉半鍋了,雞肉也老了十歲,蛤蠣吐了兩個多小時沙,再吐就要把膽汁都吐出來了,不下鍋不行啦!我顫抖的雙手舉起鍋子,覺得無比沉重,事到如今他們依然不害怕,還在那邊開心的吃鹽水,啊啊,年老心慈說的就是我啊,但是我真的不是吃素的料啊。我狠下心來對著鍋子裡的蛤蠣們大喊一聲「對不起!謝謝你們!我會好好珍惜地吃你們!不浪費食物!」後,倒出鹽水,將臉別開後用力以清水清洗蛤蠣的外殼。

終於他們知道不對了,紛紛閉緊了雙殼,我虎目含淚,故意粗魯地對待他們,想要遺忘他們剛才快樂的模樣。瓦斯爐火轉最大,湯劈劈啪啪地大滾了,我把蛤蠣們一股腦兒丟下去,再次對他們說謝謝,並且希望他們瞬間昏迷,就不必忍受熱水滾身的痛苦。數十秒後,蛤蠣們紛紛開殼,有些更以華麗飽滿的姿態脫離雙殼、浮上湯面,晶瑩剔透,彷彿在說:「要好好珍惜地吃我們喔!」

晚餐時我一度舀了碗湯,夾起一顆蛤蠣對同桌者說:「這是我朋友。」大夥兒端著碗對視了幾秒鐘,有人說:「...有名字嗎?」我噗哧一笑,感傷頓減。謝謝你們,勇敢的蛤蠣,謝謝你們滋養我長大(雖然有點長大太),給我營養,教導我不可以浪費食物...為什麼這篇網誌寫到最後我有點無法收場了,這麼有校規的感覺,就當作這是我小學六年級的週記吧。

總之,謝謝勇敢的蛤蠣。(老師會給我甲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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