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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美美來了。她與柳兒、小玉又是不同類型,身量高挑,膚色微黑,高鼻樑濃眉毛,有張倔強的表情。蘇韻乍見美美忍不住驚呼,因為美美實在太像她夢中人物,她與周肇錦對女人的品味竟如此相似!周肇錦見她失態忍不住笑了出來,那是一種蘇韻看不懂的洋洋得意。

蘇韻對美美的感覺很特殊,因為她知道周肇錦帶回家的女人裡只有美美真心愛上了周肇錦。她看周肇錦的眼神就像沙漠中迷途的駱駝望著落日,那麼深情又飽含痛楚。雖然周肇錦曾帶給她莫大的憤恨與束縛,蘇韻還是希望在她帶著玥盈離開時,周肇錦身邊有一個像美美這樣瘋狂迷戀他的女人相伴一生。這不只是為了感謝周肇錦幾年來對玥盈的疼愛,也是因為她認為美美若能填補她的位置,周肇錦就不會偏執地尋找她們。

那場十三歲的夢後蘇韻請了幾天假,想想一個人在家真沒意思,便約了美美來家裡午餐。周肇錦雖然經常強調美美必須一早離開,但可沒說離開後不能再來呀。美美當然不能隨便溜班,不過蘇韻以周肇錦名義買了她整天外場,只要有錢拿,老鴇也不會知道箇中差異。

美美準時到了卻不敢進屋,還是隔壁林太太見了大喊:「妳找誰呀?」蘇韻才知道美美已在外頭站了許久。她從窗口喊她進屋,美美又猶豫了半晌才開門,蘇韻見她外表冶豔卻性格純樸更加喜愛,這樣的女孩最適合機關算盡的周肇錦吧,她越想越感動,忍不住告訴美美:「我總有一天要離開,到時肇錦就拜託妳了。」美美以為自己讓蘇韻不高興了,急得眼淚直掉,雖然會說點國語,一急卻半天說不出來話。

蘇韻喜歡她的坦率,一時衝動,竟把多年未對外人提及的夢境及喪失記憶的事全說給了美美。美美半信半疑,怕自己沒聽懂蘇韻的意思,不過女孩子總是寧可相信自己喜歡的答案,當她知道蘇韻與周肇錦只是一對時勢所逼的假夫妻時,臉上不由得露出可愛的笑容,原本關係生澀的兩人也因為有了共同的目標與話題而越來越熱絡。這是後話,日後再提。

蘇韻銷假回學校的第一天心情很愉悅,她發現班上的孩子們沒惹甚麼禍,了不起是說了幾句臺語,身上掛了狗牌,不像六年級有個男孩,貪玩爬上校門口的老榕摔傷了脊椎,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裡。蘇韻心裡滿是同情,卻也忍不住慶幸,還好不是她班上的學生。

第二天她開始忙了起來,學校發了公文說隔週一開學就要驗收各年級國語文能力,尤其是口語部分,她這個國語老師責無旁貸。

第三天她除了早上幾堂課,其餘時間都在開會,還要抽空與教務處研討下學年的課程規劃。

第四天和第三天差不多。

第五天她又開始覺得頭痛,本來想再請半天假,想想隔天星期六只上半天課,便罷了。

星期五晚上她睡得份外早,也是為了怕一早起來頭痛。

星期六早上蘇韻像往常一樣先送玥盈到幼兒園後才緩緩走向自己班級。

全校的語文加強課都由她授課,因此一路學生們莫不大聲問好。蘇韻總笑著點頭,她知道自己在學生裡人緣是不錯的,這讓她有些飄飄然。轉過第三個彎後走廊的盡頭便是蘇韻帶班的班級,平常這時候長廊上早都是嘰嘰喳喳的學生,這日卻份外安靜。

蘇韻覺得奇怪,忍不住加快腳步。遠遠地她看到隔壁班的張老師白著一張臉站在蘇韻教室門口,平日紮得高高的長髮垂在肩上沒有梳理。蘇韻開口喚了一聲「張老師」,張老師回神招手要她快來。蘇韻讓張老師臉上的表情嚇了一跳,張老師是老硐村在地人,在老硐村小學資歷也有十年,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蘇韻見過村人殺雞,把雞脖子往後拉,而後一刀割斷喉管放血。那些雞在等待時就是這種表情。

她幾乎是小跑步前進。

教室門口有一群學生,其中幾個身上還背著「我不說臺語」的狗牌,都安靜地不像話。蘇韻走上前去拍了其中一個的肩膀,那學生回過頭,滿臉淚痕把蘇韻嚇了一跳。學生們見到蘇韻紛紛向她靠攏,一聲聲哭喊「老師」。蘇韻被帶著絕望的眼神和冰冷的小手淹沒,不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張老師排開眾人揪住蘇韻的手往教室裡拖:「蘇老師,妳快來看!」蘇韻抬起頭,只見黑板前懸著一具小小的屍體,頸部和四肢不自然地垂墜,前額的頭髮半蓋著臉看不清楚,半截沒有血色的舌頭垂在嘴邊,身上的制服又是泥又是血皺如菜乾。

一陣風吹過,細瘦的身體搖晃著撞向黑板,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學生群裡一個女孩子忍不住放聲哭喊:「阿菊!」其他學生聽了也跟著哭,一時走廊滿是學生的哀哭聲,涕淚四濺。蘇韻忍不住也流下兩行眼淚,一隻冰冷的手伸來握住她的手,原來是張老師。蘇韻想開口道謝,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掛在黑板上的是蘇韻班上的學生陳秋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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