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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慣常在乾冷的天氣裡,如今年這般的十二月裡,收到心裡不預期收到的包裹,那包著丁點兒灰、丁點兒黃、又帶著丁點兒光彩奪目的幾包回憶。

我拆開看到某年冬天,我還穿著百褶裙,我討厭的、勒得小腿好緊的白色長襪,慣例讓少女愛美的心情變得老氣。

我記得那年還遺失了一件深藍色的制服外套,而之後某個人畢業時留給我的另一件深藍色外套也意外消失了。我一直懷疑著,是某個潛伏在我們身邊的陌生人趁亂取走了這個對我來說幾乎可稱之為信物的東西,當然還有外套口袋裡我寫的、最後一封親手交出去的信。

我為此曾認真地觀察在同一棟大樓裡出入的人群,並黯然神傷幾許。但多年之後當我染上看著頭上有點類似、並且在本質上的確相同的這片天空的習慣時,我忽然明白了,被取走的不過是一個年輕女孩執著的碎片,但貨真價實的不捨卻早已烙在心裡,無法痊癒也無人能取走,是燦爛年華時那種奮不顧身勇氣的勳章,是現在的自己怎麼偽裝也像鱉腳演技的勇氣。

我無法忘懷第一眼,我想任何人都無法,如果曾經有過刻骨銘心。但我不能承認有過這一眼,而且我也無法分類是因為驕傲或自卑,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也許只是怕自己落入膚淺的一見鍾情。

呵,一見鍾情啊,如此浪漫又淺薄的說法,像夏季的陽光刷一聲穿過厚重的雲層,於是再怎麼矜持的女孩也不得不被刺眼的光線照瞇了眼睛,看不清楚前方的路。

我想每個人的愛情都帶了些許迷幻藥的成份,那個人從毛孔裡釋放出過量的氣息,沒有禮貌地鑽進誰的眼裡,於是一吸到就忘卻了尊嚴的重要性,忘了先確認到底有多少人也因此狂亂,忘了先確認自己是不是第一個選擇、唯一的選擇、會被選擇的選擇,風啊水啊雲啊樹啊都為此停止呼吸,一瞬間連教室的天花板也如萬花筒般七暈八素著尖叫了起來。

如果那個人很討厭有多好。事後回想這一切多少有過這樣的埋怨,如果是個在熟識之後會徹底討厭的人有多好,那麼我肯定可以自在地將之棄於某地,悠悠哉哉地穿上我的毛背心、黑皮鞋,紮著甩啊甩的馬尾回到我熟悉的世界,那麼我肯定可以悠悠哉哉地拿著我的書、戴上我的眼鏡,沒事人一樣取回我一向瀟灑。多少次這樣想著,很懊惱。

但那人偏偏又是那樣溫柔善良,令人像咬著一朵棉花軟糖那樣快樂,令人像窩著一床羽絨輩子那樣幸福。

我還記得無意間牽過的手,軟軟綿綿的觸感究竟是我的還是那人的?十根手指都像長出了心臟,每節指尖都發出強烈的跳動聲,譴責著驚世駭俗,不可以啊不可以啊,但是為什麼不可以呢?年輕的女孩掉進此生最大的疑問裡,被如同渴了喝水餓了吃飯累了睡覺一樣習以為常的禮教制服著,卻無法停止因為喜悅而火熱的胸口與冰冷的額頭。

於是一次又一次找尋藉口依賴,於是終於失去了主導權。我還記得那是一個總是下雨的季節,為了掩飾已經掩飾不住的淚水走進雨裡,沒有人的四方亭外滴水簷真滴著水,我感覺冰冷的雨從髮尾穿過睫毛流進眼睛滴到嘴邊,我感覺冰冷的雨從髮尾掉落頸項爬過衣領落進襯衫,我感覺冰冷的雨從髮尾飄著飄著最後從指尖離開,而少女的悲傷卻無法因此冷卻。

如果那個時候那個人沒有那麼毅然決然也走進雨裡,也許我可以在短暫的迷失後找回坦然的心情,如果不是一雙一樣濕透的手,也許我會繼續站著直到上課鐘響誰找到我。可是沒有也許了,十六歲(也或許是十七歲,我記不得了。)的倔強經不起一點點溫柔,毫不強攻就占領整座寂寞的城堡。

於是這才是眼淚的起點,因為溫柔只是路過,一個慈悲的流浪者無法拯救塔頂悲傷的公主,只留下幾個世紀的憂鬱和一扇永遠以鏽塵封的大門。

和每逢乾冷冬季,就無法遏止的回憶。(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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