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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輩子按照生長速度可以將人生切割成兩部份。第一階段,為出生到十二歲,第二階段,則為十三歲至今。

第一階段,我的長高激素異常旺盛,造成我孜孜不倦旁若無人地長高,讓我在小學階段,雖然比不上幾位巨人級的同學,但身高也算全班後三分之一,每次老師貼出座位表,一排有七個座位,我從來沒有坐過前三排。(備註:這才叫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第二階段,我的長高激素莫名油盡燈枯,疑似未經我許可就有陰謀地跟長胖激素交接,從此我的身高再也沒有改變過,倒是體重一直毫無上限的狂飆,每考一次聯考就胖個十公斤,至今還找不到體重的停損點,身高倒是早早就停在一五三,勉強比哈比人多個幾公分,不管跟誰講話都要仰頭,註定一生仰人鼻息的悲慘命運,除了頸肌練得強壯無比,沒有其他任何好處。

咳,總之,先跳過體重這個問題,之所以要提出這麼尷尬的數據,主要是因為,每當我無意間跟別人提起自己小學時當過一年升旗手,總會惹來一陣驚呼嬌叱,大家都用打死不相信的口氣說:怎麼可能,妳那麼矮欸,旗手不是有身高限制嗎?一副咬定我把人當北七,信口開河還吹破牛皮的口氣,真真是大傷敝人在下我的尊嚴。

嚴正聲明:在說這個故事前一定要再三澄清,小學生的我,長得活潑健壯,身高正常,不管是要爬牆翹課還是當旗手,都沒有有腿太短翻不過去,或視覺效果不佳的困擾。有了這個前提,才能把這個故事說完。

其實,為什麼會當上升旗手,我自己也莫名其妙,苦思十餘年不得其解。

我唸的小學,每天早上都要全校集合開朝會,天氣好的時候,全校少少的十八個班會聚集在小小的操場上,從左到右是一年級到六年級,同年級三個班順序排列,最前方是鐵架做的簡單司令台(因為如果蓋水泥司令台,操場就會消失了),最左方則是一整排旗杆跟樂隊。

不下雨的時候,朝會都會以升旗典禮做開場白,接著才是各處室的八股報告跟各種奇怪的頒獎典禮。在五年級以前,我根本沒想過,升旗典禮時站在旗杆下那些人是哪來的。

剛升上五年級的時候,因為重新分班,又多了一些轉學生,班級結構跟原本還是不太一樣,所以雖然因為學生少而其實都認識,但大家都還有些客套,再加上新導師長得人高馬大,粗嗓又不太理我們,整個班級瀰漫著一股彆扭的氣氛。

剛開學沒幾天的某一節下課,天氣有點熱,我沒有到外面玩,而是跟四年級時就同班的不倒翁一起坐在位子上聊天。不倒翁是一個個子跟我差不多高的男生,眼睛跟頭大得驚人,皮膚像雪一樣白,頭毛像非洲人一樣 Q,手腳像 ET一樣細,講話跟我一樣賤。而他,就是我後來一整年升旗手生涯的 partner。

從小到大,我就是一個流浪漢般的人物,沒有辦法長久隸屬於某一個團體,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我習慣遊走各個小團體間,也很幸運地都(自以為)能跟大家相處愉快。

這樣的人物其實也肩負一個重任,那就是擔任各小團體間的協調人與傳話人,這種工作做多了,也不是全無好處,久而久之,(感覺上)朋友很多,不分性別年齡功課好壞通通都是我的朋友,徹底打破種性制度,階級制度,性別歧視等等各種不合理規範,人際關係(看起來)超級吃得開。

而在這其中,我最常擔任的,其實是愛情顧問一職。

坦白說,現在回想起來,還蠻好笑的,因為,我自己本身是一個對感情超級晚熟的人,二十歲之後還處在修行人無情無欲的世界中,這樣的人,卻從小學時代就開始擔任同學間的感情專線跟情書信鴿,常常端起媒人婆架子幫同學分析暗戀對象的心態,簡直令人髮指。

會陷入這種詐騙行為,也不能完全怪我,只能說,誰叫我是少見跟男生女生都處得很好的怪胎,而且超愛聊天之餘又很會安慰別人,不管男方/女方說出多愚蠢的疑問/幻想/悲鳴,我都會盡可能幫忙找出答案,或給予不切實際的安慰,在這種種因緣巧合的因素下,終於造就我這雄霸一方,擁有無數信仰愛情信徒的神棍

好,這又跟升旗手有甚麼關係呢?不要以為我又離題了,事實上,不倒翁同學就是我的信徒之一。

那天我們在教室裡,正是偷偷摸摸在討論不倒翁同學的女神小卓,最近又出現甚麼令不倒翁心醉神迷的舉動,我還記得窗外秋蟬嘎嘎,不倒翁說得耳朵都紅了,原來他想叫我再去試探小卓一番,看上次她自承喜歡隔壁班的金小武,會不會只是一時精神錯亂或鬼上身

一堆男生從走廊上哇哇叫著奔過,又哇哇叫著奔回,然後一個六年級的學姊喊了一聲報告後走進教室,跟班導師說了幾句話,但是沒有人注意到他們說了甚麼。

就在我拍著不倒翁的肩膀,打算很殘忍很殘忍地告訴他事實,說其實隔壁班金小武人帥功課好,溫柔斯文又英俊,代表學校參加全國運動會捧了個獎杯回來,模範生資優生獎狀一堆,國語文競賽拿過北市冠軍,家裡有錢不說,還是個單身漢,小卓如果不喜歡金小武而喜歡他的話,會比較像鬼上身的時候,班導師忽然指著坐離她最近的我跟不倒翁大叫。

你們兩個,跟學姊出去,學姊叫你們幹嘛就幹嘛。班導師真的是這樣說的。

然後,我們這兩個(只因為離老師最近)被選上的學生,就被學姊帶到學校儲藏室,直接面授一面校旗跟旗桿,又被帶到升旗台的大旗杆旁,教導我們怎麼升旗,然後,學姊叫我們隔天早上到升旗台報到,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念了四年多,我這才知道,原來除了各班班旗是各班派出旗手,國旗,小學校旗跟幼稚園園旗的旗手,是由每一屆五年級各班選出,而我們班那年要負責的是小學校旗(現在忽然有些感謝,沒分到幼稚園園旗)。

根據學姊的說法,這個工作可是人人搶破頭,她們當年,可是在班會上辛苦擊敗無數對手才得手的呢。

學姊說,旗手,代表著光榮,旗與旗桿對旗手來說,就像槍對軍人一樣重要,只要看到天氣不好,就要立刻奔出教室把旗子收下,絕對不能讓旗子淋雨!每天早上,都要提早十分鐘去準備,朝會開始的時候,全校師生看到的必須是用力張開旗子站得筆直的旗手。

人人搶破頭?我跟不倒翁尷尬地對看兩眼,實在是......很想讓給別人啊。(不倒翁事後承認他一直希望我自動退出,然後去拉攏小卓來跟他搭擋,這個禽獸!)

升旗的學問,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哪面旗子要升最快,哪面旗子要緊追在後,國歌唱完前旗子不能碰到竿頂,國歌唱完時旗子不能還在半路,一定要在最後一個字的最後一個音時完成所有動作,過快過慢都是死罪,而速度跟幅度都由兩位旗手彼此搭配。

試想,若是幼稚園旗奔得超快,比國旗還要快到達竿頂,那不是很可笑嗎?(尤其上面還飄滿小動物)

如果是這樣會怎樣?不倒翁傻傻地問了。

那旗手就等著領死吧
。學姊說。

隔壁班負責升幼稚園旗的那兩個女生,不由得發出一聲嗚咽。

站在學姊們身邊觀摩了一個星期,我們趕鴨子上架似的站上前線,換學姊站在我們身邊遙控。第一次上場,我跟不倒翁緊張地像肚子裡有個工地,畢竟,我們從來沒有練習過。

不能練習的理由還蠻妙的,因為校長說,旗子代表一個國家跟一個學校的精神,升上去後沒有下雨又不到降旗絕對不可以收下,否則就代表國家跟學校的滅亡

阿娘威,話說的這麼重,誰敢動旗子一根寒毛?

總之被學姐們盯著升旗降旗一個星期後,我們總算出師了。

習慣之後,我跟不倒翁也漸漸愛上這個公差,除了因為可以記(長大之後覺得一點用都沒有的)嘉獎之外,也是因為可以假借要提早去準備升旗,而避掉討厭無聊的早自習,唯一麻煩的是放學還有個降旗典禮,擠壓掉我們打掃跟趕校車的時間,好幾次真的差點被校車伯伯丟包,趕不上回家的路。

一開始我們並不是非常熟練升旗的工作,老是抓不到國歌跟國旗歌的節奏,常常不小心讓旗子奔得太快,然後兩個人就開始面對面一邊升旗一邊爭執,你拉慢一點啦是你拉太快了好咩?有一次被旁邊樂隊吹小喇叭的人聽到,竟然笑出來,差點把他自己噎死。

於是當時經常出現兩種詭異的情形:校旗如飛龍在天往上前進,與國旗平行時忽然變成死蛇爛泥靜止不動。要不就是校旗如烏龜爬行緩緩上升,然後在一心一德貫徹始終那句的時候咻咻健步如飛瞬間到位。

為了這種技術性的問題,我跟不倒翁被校長約談了兩次。

孩子,我們要尊重國旗,尊重校旗。穿著旗袍的胖校長慈祥但嚴肅地說。

校長,我們真的很努力了,可是我們這兩個被抓來湊數的二愣子,要默契沒默契,要經驗沒經驗,要熱情沒熱情,兩個星期可以做到這種地步真的不錯了啊~。當然,這句話是說不出口的。

我跟不倒翁又花了幾個星期,才漸漸成為一個優秀(?)的旗手,因為熟練,兩個人對升旗這件事情也就不再那麼戰戰兢兢,每天早上,兩個人都為了誰去領旗子而猜拳好幾次,輸的人必定要賴皮到對方翻臉亮拳頭,才心不乾情不願地去拿旗。

最討厭的是,早上猜輸的人,晚上還要負責把旗子放回儲藏室,這對猜拳技巧很弱又每天趕校車的我來,實在是一大苦事。

當年職棒正風靡,我跟不倒翁恰好都是熱愛棒球的小孩,不過他喜歡的是戰績很弱的三商虎,而我們家族傳統則是(當年戰績不錯的)兄弟象,所以只要前一天兩隊有球賽,隔天校旗就會升得特別爛,因為不管是誰喜歡的球隊輸球,都會有一個人故意擺爛把繩子拉得特別快或特別慢。

這段時間,小卓依舊是不倒翁的女神,仗著不倒翁的少年靦腆,不敢直接跟小卓說話,我也佔了不少不倒翁的便宜,每當我們兩人時有爭執,或為了升旗速度意見不一,只要我威脅他再也不幫你打聽小卓的事情囉,不倒翁就會馬上投降,現在想想,也算是癡情份子一枚吧。(而我真的很卑鄙XD)

跟不倒翁搭擋的一年,多事之徒當然不會放過我們,許多人都傳說我跟他近水樓台,有了見不得人的私情,不過反正傳說中跟我有見不得人私情的男生,多到可以填平台灣海峽,人的嘴巴是遮不住的,我自己清楚沒有一個是真的,所以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久了大家看沒搞頭,也就不再亂講了。

最八卦的是,小學畢業好幾年後,我拜訪了六年級班導師,老師竟然說,她當年也一直懷疑不倒翁暗戀我,我想,大概是因為男生們跟我討論心中女神時的表情都太靦腆了,所以外人看來都份外像偷情吧。

我跟不倒翁的確因為一起搭擋升旗而交情越發深厚,但是說到男女之情,歹勢,二十歲以前我真的不懂,而不倒翁心裡也一直裝著一個小卓,這點我們都很清楚,當時年紀雖小,卻蠻相信男人跟女人之間是可以有純友誼的,大概也因為年紀小,還真的做到了,現在想來都覺得奇妙。

至於不倒翁跟小卓畢業之後還有沒有連絡,有沒有玉成其事,我就不清楚了。我因為家裡管教甚嚴,中學唸的學校離家也遠,跟小學同學幾乎都沒有連絡,畢業後就沒見過不倒翁了。

小學畢業時,不倒翁還在我的畢業紀念冊上寫著三商虎不死之類的字,沒想到十幾年過去,畢業紀念冊不見了,三商虎也早就煙消雲散,連職棒都已經不知道改組幾次了,有時想想,還真可謂,物事全非啊。

備註:當旗手印象最深刻得一件事情,是當年蔣經國老先生去世那天,學校通知所有旗子一律降半旗,害我跟不倒翁的 temple完全亂掉,差點還把旗子倒退嚕,被罵得很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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