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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她跟火車結緣已經超過二十年。她住得偏僻,從小上學就得搭車,學校早上七點半點名,她五點不到就起床,就著微明的晨光瞎忙一陣,人都還沒清醒就坐上爸爸的摩托車,趕六點半那班火車。

現在,她也靠火車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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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1月01號 / 天氣晴
今天是2008年的第一天,我睡到中午才起床,阿杰很不高興,他認為一年的第一天一定要有進帳,不然一整年運氣都會不好。我也很不高興,昨天晚上他那群混蛋朋友又跑來家裡跨年,我整個晚上都在收拾東西,這個吐完那個吐,沒吐的又搞成一團,到處都是沾了髒東西的衛生紙,他們吃喝玩樂拉撒很過癮,有沒有想過我收得多辛苦,這樣還要我一早爬起來做生意,簡直有病!

媽的,一群狗男女,通通死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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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1月03號 / 天氣晴
昨天天氣不好,我們沒出門。今天天氣終於轉晴,阿杰老早就把我叫醒,要我穿上之前新買的迷你裙。雖然天氣不錯,但是氣溫很低,我怕晚上會變冷,想改穿另外一件毛料洋裝。阿杰聽了往我肚子就是一拳,我一下子撞到床頭櫃上,後腦勺腫了一塊。

我很生氣,但是阿杰更生氣,他抓著我的頭髮說,要不是怕我臉上有傷,真想狠狠給我幾巴掌,還罵我搞不清楚自己是甚麼破爛貨。我氣得用手去抓他的臉,把阿傑的眼皮給抓破了一塊,阿杰把我扔到地上,像踹狗一樣地踹了我好幾腳,一直到我再也站不起來為止。

後來小劉的新女人來看我,她說我的背上通通都是瘀青,像一大塊發黑的豬肉,上面有一些灰白色的小圓點,我騙她那是小時候長水痘的疤,其實那都是阿杰用菸燙的。

我很壞心,沒有告訴她這些男人都一個樣,新鮮期過了就開始拳打腳踢,小劉的前一個女人被逼著賣淫賣了兩年,後來莫名其妙死了,阿杰說是死在客人床上,因為客人玩太兇。不過我知道她是被小劉活活打死的,因為她想逃走。

這些人沒有一個對我好,我也不想對誰好,既然我過得這麼痛苦,我就要全部的人跟我一起痛苦。

因為受傷太重,我根本沒有辦法起床,今天也就做不了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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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1月11號 / 天氣晴
我今天終於可以走路了,這幾天,因為一直沒辦法出門做生意,阿杰說,沒工作就沒飯吃,只每天早晚給我一壺水,還是沒有燒開的,喝起來有股鐵管生鏽的味道。我一開始餓了兩天,眼睛看出去都模糊了,心裡想這次總算可以解脫了,這樣乾乾淨淨地餓死也好,身上又穿著那件漂亮的毛洋裝,反正我也不大出汗,漂漂亮亮安安靜靜地死掉,是我沒想過的好運氣。

第三天,我連呼吸都有點懶,趴在床上發呆,有點想爸爸,想到以前小時候,他每天騎車載我去搭火車,看著我上車,每天都要跟我說一次,妹仔,要用功喔,長大回來村裡當醫生。

我也有點想媽媽,媽媽不認識字,可是每天放學回家,都會幫我點一盞燈,讓我寫作業,有時候我寫到睡著了,她就會把我搖醒,妹仔,趕快寫完去睡覺,明天阿姆煮一鍋你愛吃的糖醋排骨給你帶便當。

我也有點想姊姊,姊姊從小就當女工賺錢,給我和弟弟念書,每個月只能回家一次,每次回來都拿很多錢給媽媽。姊姊長得很漂亮,頭髮很長,身上總是香香的,每次離開,都會抱著我哭,她總說,妹仔,爭氣點,別像阿姐一樣苦命,妳要努力,幫女人爭口氣。

我也想弟弟,比我小了十歲的弟弟,拖著鼻涕跟在我後面喊,二姊,二姊,我也要當醫生。

有一天,姊姊再也沒有回來過,爸爸跟媽媽找不到她,鄰居們說她壞話,說她一定是跟男人跑了,以前我不懂,現在我還是不懂,姊姊不會放下我們不管,可是沒有人記得她,連弟弟都把她忘了。

十六歲生日那天,我被阿杰帶離家鄉,從此再也沒見過他們。可是有時候我會很想他們,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就在我快死的時候,小劉的新女人又來了,她總是在背包裡藏了一盒稀飯跟一顆鹹蛋,趁著阿杰出門不在,絞爛了餵在我嘴裡。我雖然想死,但不知怎麼還是張口吃光了。

小劉的新女人走路有點掰咖,我一問,才知道她最近也被小劉打的很兇,想也知道小劉毒癮又犯了,想叫女人去接客。我沒有多說甚麼,只是忽然覺得有點內疚。

小劉的新女人原來叫阿妙,我終於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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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1月20號 / 天氣晴
我的傷好了一大半,被阿杰押著出門做生意。我本來不太願意,後來阿杰很生氣,直接嗆我,如果不上火車,就跟阿妙一起去站街,我才知道阿妙畢竟還是被逼著下海了。

今天是上班日,火車上的通勤族很多,阿杰跟小劉的弟弟一人夾著我的一邊手臂上車,阿杰把嘴巴靠在我肩膀上,假裝是親熱的情侶,可是一隻手卻狠狠捏著我的腰,只要我一亂動或亂叫,他就死命掐住,我之前幾次要逃,都被他直接捏昏。

小劉的弟弟假裝被人群擠來擠去,在車廂裡晃了一圈,回來後跟阿杰說,左邊角落有一個中年人,看起來蠻有錢的。阿杰帶著我慢慢往小劉的弟弟說的地方移動,看到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半禿的頭,粗框眼鏡,手裡提著黑色公事包,卻圍著一條雪白的圍巾。

阿杰帶著我擠過去,火車又過了一站,人少了一半,不過車廂還是蠻擁擠的。阿杰對我使了個眼色,我悄悄挪動身體的方向,讓穿著迷你裙的屁股對著中年男人,小劉的弟弟裝成路人站在另外一個方向,阿杰依舊攬著我的腰,靠著我肩膀,閉上眼睛。

偶爾我會覺得他還是愛我的,所以才能繼續撐下去。

火車快到站了,我在最後一個緊急剎車時尖叫,往中年男子的方向靠攏,讓我的屁股與他褲子上生殖器官的部位緊密結合,並順勢拉過他的雙手往我胸前擺,阿杰假裝被車子的震盪晃倒在地,所有的人眼光都往我們的方向看。

我只負責尖叫跟大喊色狼,小劉的弟弟適時見義勇為,扭開了中年男子的手,阿杰起身將我往他懷裡一攬,用髒話罵那個中年男子。車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但也沒人上來插手,他們都是看見的,那貌不驚人的中年男子吃我的豆腐。

到了下一站,阿杰跟小劉的弟弟把中年男子架下車,小劉跟其他弟兄都在車站外面等。我假裝啜泣,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小劉的弟弟拿出數位相機,給中年男子看剛剛拍的照片。

照片裡的我被中年男子緊緊摟住,一臉驚恐,中年男子的雙手緊緊按在我的胸前,雖然也很錯愕,卻更像偷情時被偷拍。小劉的弟弟說,先生,這種照片見不了人吧。那中年男子忽然鎮定下來,說你們這是勒索,阿杰說,我們也不懂,只是我女朋友吃了虧,總不能就這樣放你走。

小劉的弟弟眼光不壞,挑中的這個男人很有錢,也很笨,他直接到銀行提領了十萬快給我們,卻沒有要我們當面把照片刪除,就走了。他離開以後,小劉笑嘻嘻地拿出剛扒來的皮包,裡面有那中年男人所有的證件跟名片。

哪天缺錢再去找他。小劉笑嘻嘻地說。

阿杰把錢分成幾份,又從他自己的錢裡拿了五千塊給我。我接過錢,忍不住哭了,因為我其實知道,他根本不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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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2月03號 / 天氣雨
阿妙死了。

阿杰說,阿妙從樓梯上摔下來,死了。我不相信,我很難過,阿妙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後悔沒有一開始就警告她,可是如果她提早離去,我就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

我很後悔,我太自私了,如果一開始就告訴她,阿妙就不會救我,我可以死,而阿妙可以活。

跟小劉以前的每一個女人一樣,阿妙沒有喪禮,也沒有棺木,只是裹張草蓆,載到不知道哪個山谷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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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2月28號 / 天氣陰
前一陣子過年,因為連續假期沒有通勤上班族,我將近一個月沒有開工。阿杰錢不夠用,逼我下海接了兩個星期的客。我聽到小劉跟阿杰說,很羨慕我年輕又漂亮,平常在火車上賺錢又快又多,下海的價碼也比較高。

我恨阿杰,我恨小劉,我恨他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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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03月01號 / 天氣晴
今天又做了一筆火車生意,賺了六萬。不過因為這次出勤的兄弟比較少,阿杰反而分得比較多,我也比平常多拿了一些錢。

小劉最近氣色越來越差,臉上像抹了白粉。他又交了一個新女人,是個醜臉賤貨,每次見到阿杰都猛拋媚眼,昨天晚上我聽到阿杰私底下對小劉說,要他管一管,又問小劉怎麼會挑上一個醜貨,到時候沒有客人要就麻煩了。

小劉說那女人床上很有一套,可以吸引一些喜歡玩辣的老頭。他們以為我睡了,還談起阿妙,阿杰說阿妙可惜了,身材臉蛋都好,才做沒兩個月就死了。小劉說誰叫她不去把小孩打掉,大肚婆怎麼幹雞。阿杰說推她下樓梯也太狠了點,說不定真的是妳的小孩。小劉冷哼一聲說,誰知道大人也死了,本來只想把小孩踢掉而已。

女人嘛,死了就死了,小孩要花錢,沒了正好,何況她一天跟三四十個男人上,小孩怎麼可能是我的。小劉說。

我真希望阿妙變成鬼,回來把小劉跟阿杰殺死,最好,把我也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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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闔上日記本,用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她看。

有甚麼好看的?她雙手交插胸前,甩開前額的劉海。

這個,女警指著日記說,裡面的阿妙,還有以前那些女人,都是小劉殺死的嗎?

我不知道。她說。

你們在火車上勒索過多少人?女警問。

她倔強地閉上嘴巴,她不想說,她不想回憶。從小,她就是這樣,誰也不能逼迫她,爸爸不能,媽媽不能,姊姊弟弟都不能。

她跟著阿杰,吃盡苦頭,受盡委屈,可這是她心甘情願,是她傻,如果不是因為愛錯人,誰也不能逼她跟著阿杰這個混蛋。

女警攤開面前的一本資料。這是根據劉陸男口供跟近年失蹤女性人口比對後得到的結果,裡面有一位林玉美小姐,妳應該認識。

她坐直身體,手輕輕放下。不是姊姊,不是姊姊,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姊姊,不會是姊姊。

女警把照片拿給她看,是姊姊。

姊姊也遇上了小劉那個下賤胚嗎?然後過著被拳打腳踢的日子嗎?那些錢原來是姊姊被逼著跟不同的男人上床換到的錢嗎?所以最後姊姊失蹤了,是因為被小劉他們用草蓆跟小卡車載到了某個不知名的山谷往下丟嗎?

漂亮有罪嗎,姊姊。貧窮有罪嗎,姊姊,姊姊,妳在哪裡?

妹仔,要用功,長大回村裡當醫生。妹仔,寫完作業趕快去睡覺,明天阿姆煮一鍋你愛吃的糖醋排骨給妳帶便當。妹仔,爭氣點,別像阿姐一樣苦命,妳要努力,幫女人爭口氣。二姊,二姊,我也要當醫生。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臉頰上流下兩行彩色的眼淚,是過濃的妝,跟過重的悲傷。(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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