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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韻送走整個早上第三個離家的人,心裡有些不踏實。餐盤雖然已洗滌潔淨,餐桌上還有些油汙,但她已無心整理。她又回到書房,趴在書桌上發呆。客廳的自鳴鐘叫了一聲,她才驚覺正午已過,她卻忘了吃飯。這幾天她總覺得頭暈,學校要她在家休息一天,但她想下午還是到學校看看那群孩子有沒有闖禍。
  

想到班上那些孩子她又傷起腦筋,也不是討厭他們,甚至可以說非常喜歡他們,但是他們老改不掉說臺語的習慣,上面對這件事情又特別在意,她幾乎要花超過一半的精神處理這件事情,根本沒辦法好好上課。可是能怎麼辦呢?她甚麼都不會,除了小學老師也找不到其他工作,這還是靠周肇錦的關係才佔了一個名額呢,如此一想又覺得心生抱怨是一件罪惡的事情了。
  

蘇韻心不在焉地取出記載夢境的筆記本,在最後一頁寫上「十三歲」。
  

周肇錦有時會帶著嘲諷的口吻說她恐怕是忘了喝孟婆湯,夢見上輩子了,但蘇韻是不大信的。上輩子就算記得也不會如此清晰,樓臺亭宇、衣物飲食都真實如在眼前。當她喚爸爸媽媽周媽妞妞兒都像親口從她嘴裡發出聲音。昨夜妞妞兒的眼淚淌在她的脖子上,那濕潤的觸感就像真的發生過。蘇韻幾乎要認定這些是她遺失的記憶。周肇錦卻一再否認,他說那只是蘇韻發洩現實壓力的幻想,夢中的韻兒是豪門千金,真實的蘇韻卻是靠海村莊的貧困漁家女兒。夢中的韻兒生活裡沒有同齡男性,真實的蘇韻卻有周肇錦兄弟這兩個青梅竹馬的玩伴。
  

根據周肇錦的說辭,蘇韻與周肇錦之弟周肇允自小兩情相悅,一過十七歲便由雙方長輩做主完婚,婚後老家遭戰事波及,周蘇兩家長輩相繼過世,周肇錦便靠著軍人身份攜弟弟弟婦一起南退。然周肇允卻在上船前染病身亡,蘇韻悲痛過度,自此失去記憶。周肇錦見她舉目無親,便對外假稱兩人是夫妻,一同逃往臺灣。到臺灣後蘇韻發現自己有了身孕,為給孩子一個健全的成長過程,遂接受周肇錦提議結為假夫妻。
  

這故事周肇錦說了千次百次,蘇韻也聽了千次百次,卻總有不真實感。偶爾她也懷疑周肇錦所說故事的真實性,但周肇錦這人太深,她套不出話,而基於沒有獨立生活的勇氣,她只能選擇相信。
  

蘇韻的確徹底遺忘了過去,連丈夫的面容也忘了,唯一的紀念只有日漸長大的玥盈。周肇錦和孩子的父親是親兄弟,孩子自然也姓周,她沒有對不起周家。除了剛到臺灣那陣子讓周肇錦趁亂佔過便宜,蘇韻一直守身如玉,自認對被遺忘的丈夫已仁至義盡。幾年來她形同守活寡,生活唯一的目標只有期待周肇錦盡快找個女人成家立業,她好帶著女兒離開。雖然對獨自生活感到恐懼,但她對日漸依賴周肇錦更感害怕。
  

只是一轉眼四年了,周肇錦彷彿對現今的生活非常滿意,一點也沒有另覓佳偶的打算。玥盈與周肇錦的關係也十分親密,有時蘇韻想起未來,頗有活在一個看不到盡頭的監牢之感。
  

客廳的自鳴鐘叫了兩聲,又過了一個鐘頭。蘇韻拉開椅子伸了一個懶腰,決定先到學校處理正事。只是當她套上鞋襪走出家門時,腦中還有一雙憂傷的眼睛揮之不去,那是昨夜妞妞兒凝視著她的眼睛,彷彿在蘇韻醒來後還緊緊地跟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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