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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原本預定可以完成第二本書的初稿,所以快樂地和好友藤木淳子(註:為保護當事人,以下皆為化名)約了一頓愛的晚餐,順便將她訂了好久都沒時間拿的書帶去,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交換她過年前到明治神宮為我求的愛的護身符一枚。

我與淳子相識於國中一年級時的走廊,我們當年身高相當(至今也是),排座位時一個是全班最矮一個是全班第二矮,理所當然坐在一起,到了現在我們還是時常為「當年到底誰最矮」而爭執。我們兩人幼時都有些傻裡傻氣(至今……應該好多了吧?)上課愛講話的狀況嚴重到老師以為我們小學也同班,還記得當年剛從美國回台灣的年輕英文老師常在講台上挫敗地大喊:「阿控淳子妳們兩個怎麼有那麼多話可以講啦!」

我與淳子高中雖然同校,但因教室位置相隔甚遠,偶爾在餐廳見面打個招呼,不副往日情(羞),直到大學快畢業(還是大學已經畢業?)時才又連絡上。一連絡上驚為天人,這傢伙真是數十年如一日,兩人再度一拍即合,好像又回到國一時那條蟬鳴四起的走廊。聽起來很浪漫,但不過就是兩個愛講話的女孩長大之後變成兩個愛講話的歐巴桑罷了。

昨天為了遷就我的貧窮,我們按照慣例去吃了便宜又方便的爭鮮,然後找了一家平價咖啡廳坐著聊天,席間我取出一本書想寫上愛的宣言,淳子眼尖地說:「小心,桌上有水。」咖啡廳裡昏暗暗的,我低下頭才看到桌上果然已經被我杯子裡的水濺濕了一塊。

我右手拿筆左手拿書,想也不想便說:「妳有衛生紙沒有?」淳子手裡還是端著杯子,一派悠哉地說:「當然沒有,我怎麼可能帶衛生紙?」我回頭往背包裡掏了掏,拿出半包被折傘壓扁的衛生紙,好不容易把桌子擦乾淨了,忽然想起了過去的一件趣事:「欸,妳知道嗎,我以前念大學的時候啊,曾經因為身上沒帶衛生紙而被我們班某個男生說『妳這樣還算是女人嗎?』耶!」

淳子聽了差點沒把嘴巴裡的水噴出來:「甚麼!有沒有這麼誇張?」我忍不住哈哈一笑說:「我聽了也超傻眼。其實我平常是會習慣帶衛生紙的人,不過那是因為我鼻子過敏,並不是為了讓誰想要用衛生紙的時候可以跟我借。那天只不過剛好用完了,竟然因此慘遭羞辱,連身為女人的自尊都被否定了。」我假裝傷心地撫著胸口。

淳子呼了一口氣放下杯子說:「唉呀,別管那些人啦,就是大男人主義啊。」又補上一句:「我在公司也是被常問有沒有帶衛生紙,我幹嘛帶啊,公司裡一堆。那些男生也真奇怪耶,自己都沒帶為什麼我就要帶?不過坐我隔壁那個小男生倒是隨身帶著衛生紙,我問他為甚麼,他竟然跟我說:『這是把妹利器啊。』笑死我了。」說完我們兩人忍不住拍桌大笑,笑完我說:「妳看我們這兩個死歐巴桑,不帶衛生紙之餘還開始說『那個小男生怎樣怎樣』這種話,好恐怖。」而後兩人繼續拍桌大笑。

我們所處的咖啡廳雖然在西門町附近,不過大概位處偏僻,盡是ㄧ些老人家聚會。我身後一桌平均年齡七十的老先生們此時唱起了小曲,也不知是哪一省的調調。看他們陶醉忘我的模樣,我和淳子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真可愛。淳子感嘆說:「哼,那些男人還敢說我們女人應該怎樣怎樣,我才覺得現在的男生一點都不男生咧。前陣子和一個男生出去,他好紳士,我也可以說男人就該這樣才對嘛。」

我說:「就該怎樣?」淳子說:「不知道怎麼說耶,總之和我身邊那些男人不一樣。」我又是哈哈一笑:「拜託,不是那個男人特別紳士,而是他把妳當作可交往異性,所以就對妳特別溫柔謹慎吧?」淳子說:「那我身邊那些男人把我當成甚麼?」我說:「呃,小動物吧?」淳子說:「小動物?」我說:「小綿羊或小鸚鵡之類,可以咕雞咕雞不可褻玩焉。」見淳子若有所思,我趕緊再補上一刀:「恭喜妳,有人把妳當作可交往對象對待了。我都還沒有呢。」

這件事情讓我覺有趣的地方是,大部份的人似乎對性別還是有某些刻板印象。我除了因為沒有隨身攜帶衛生紙而被責備不像個女人,也曾因為大一的時候剪了非常短的頭髮還燙小捲而被說「好好的女孩子幹嘛搞得跟非洲人一樣」,更甚者譏說「很少有非洲難民吃這麼胖」。打球的時候一時忘我奔到籃下被同班男生撞飛成為人體滾地球時也被罵「女生幹嘛搶籃板」(還是他們想說的是矮子幹嘛進籃下)。

從來不穿裙子高跟鞋出門幾乎每天都被念,耳環不是烏龜就是鱷魚也常被質問「妳就不能戴個可愛點秀氣點的款式嗎」,上學都背一個超大的滑板包所以被笑「那包包都比妳大了,是要去跳傘嗎」,宿舍日光燈壞了,我自己走來回半個小時路去扛了一根比我還高的燈管回家,從床上爬到天花板把燈管換了,男性同協們知道後義憤填膺:「妳幹嘛不叫我們去幫妳!女生幹嘛那麼逞強!」我獨立換燈管這件事情顯然等於未經同意就閹割了他們的男性自尊。最奇妙的是說以上這些話的都不是我男朋友,台灣男生基因裡有一種類似父親的熱血,對我這種說不聽的逆女諄諄教誨真是不遺餘力。

大四畢業旅行去泰國,某一天晚上大夥兒聚在一間房裡打牌,我當時的髮長大概到耳下幾公分,清湯掛麵雖然還是一派短髮,不過至少脫離了男生頭。我們班一位男同學一邊丟牌一邊有感而發:「妳看妳這樣多好,頭髮留長了才有女孩子樣。」我不服氣地說:「頭髮只是外表,人的本質和五官是不會改變的,如果有人因為我頭髮長短而改變對我這個人的看法,那我也不希罕這樣膚淺的朋友。」

我那位男同學是個說話實在的人,平常向來聽得多說得少,沒想到那日卻分外激動:「話怎麼能這樣說,妳想想看如果我光頭能看嗎?」我一時間被辯得啞口無言,的確我這位同學平常有款有型,和腦門上那把頭髮剪得好看有很大關係,我默默在內心想像他光頭的模樣,真是不忍卒睹,因此這也是我唯一被說服的一件關於「女孩子樣」的事情。每當我想要再把頭髮剪短以便清理時,只要腦中浮現那位已未聯絡的大學同學腦袋光溜的模樣,便會打消念頭。

我把這些往事與淳子分享,淳子感嘆地說:「所以我們這樣是不是很吃虧?就只因為我們太堅強太獨立,不需要男人跟前跟後,不愛打扮裝不裝可愛不裝柔弱,喜歡褲子和平底鞋,又會自己換燈管,所以他們就覺得我們不可愛。」我帶著疑惑的表情說:「是這樣嗎?不是因為我們人矮、腿短、腰臀比不夠有性吸引力、臉又不夠正?」淳子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後才滿意地說:「當然不是,絕對是因為我們太獨立了。」

我從地上狼狽爬起,默默啜飲我面前的飲料。的確天使臉孔魔鬼身材的女人在談戀愛時有先天的優勢,但是我更看過許多長相抱歉身材也謝謝的女孩縱橫情場呼風喚雨,帥哥男友一個換一個,出門等人來接,回家等人來送,吃飯等人出錢,出國等著拿機票。要是排不出檔期,就等著收土產,還會指定一些我老人家聽都沒聽過的名牌。

以前某份工作的某位女同事是我此生見過長相抱歉身材謝謝的終極典範,因為沒啥交情,平日也只是點頭微笑之交。我所不明白者是她怎能終日手機不離手,甜言蜜語說不完,就算是放錄音帶也要換面吧。另外一個與我較好的資深同事偷偷告訴我:「她有很多搞曖昧的網友啦。」我大吃一驚:「她不是訂婚了嗎?」資深同事說:「對啊。」我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很壞心地問:「那些網友看過她的臉嗎?」(神啊請原諒我年輕不懂事)資深同事說:「這年頭女生只要敢ㄋㄞ,誰還管妳臉。」

啊!真是一語驚醒我夢中人~(ㄘㄟㄘㄟ領ㄘㄟ領ㄘㄟㄘㄟ),嚇得我屁滾尿流失了魂~(領ㄘㄟ領ㄘㄟ領領ㄘㄟ)。所以獨立自主不會ㄋㄞ、聲如洪鐘、面如黑墨、不會嬌笑和蓮花指、不會裝笨也不會裝可愛的女人(是張飛轉世嗎?)在目前的環境中算是某種弱勢?或許不久的將來我們可以遞陳情書請政府將之列入領取殘障手冊的候補名單,或是恭請小馬馬大人開班授課,以避免此族群被邊緣化與汙名化。

說起這種事情似乎是女人長久以來的悲鳴,我想起蔡健雅的那首「why」,歌詞說:「你說沒有你的呵護,她就會很無助,你說沒有你的安撫,我也會不在乎,But why我的失落感到現在怎麼好不起來,And why 真愛只應該給那些軟弱無助的女孩?」真是唱出我們這些如漢子(?)般豪爽的女人心中的最痛。

還記得我小學的時候有個柔弱異常的同學,三不五時就臉發白鬧肚子搞昏厥,小學三年級左右就迷得一票小男生如癡如狂,三天兩頭塞小零嘴給我拜託我傳情書。而我則是體壯如牛的人間凶器,拍桌罵人是家常便飯,飛踢更是拿手絕活,要不是人間還有我媽和蟑螂這兩號人物坐鎮,我當年可能會綁上頭巾組兒童游擊隊去攻打總統府。

於是乎,明明住在同一條街上,兩人下場卻不相同。某年班上音樂課與英文課合辦了一場話劇比賽,大部份組別的劇碼都是千萬孩童心中永遠的神話「白雪公主」,我那天不過去上個廁所回來就成了眾人搶奪的道具,因為每一組都缺一個演巫婆的演員(摀臉)。大家紛紛開出條件要我選擇,我倒退三步撫胸含淚望著他們,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我演巫婆,我寧可演小矮人。但是他們帶著發亮得眼神說:「全班笑得最像巫婆的人就是妳啊,只要有妳我們就贏定了。」

是!我老人家就是個會哈哈大笑的女人,哈哈大笑難道臭了嗎?為什麼喜歡哈哈大笑就要演巫婆?難道沒有會哈哈大笑的公主嗎?(我不信!那些公主都是裝的!)人家也是女孩子啊!但是眾人不顧我的悲鳴,強迫我穿上巫婆的黑袍子,錄下我那驚世駭俗的哈哈大笑,正式上場時連老師都讚嘆地問:「這巫婆誰演的?笑得好像。」更,老師妳這樣還是人嗎,這是對我的二度強姦啊!(而不意外的,柔弱同學演了白雪公主……。)

上了中學後,連續遇到好幾個對我的哈哈大笑表示厭惡的同學,我也越來越不敢哈哈大笑,心中謹記行必有方笑不露齒的閨訓。直到前陣子與我外星老鄉庵雞相逢,聽她從美國打電話來時那有點雜訊的哈哈大笑(哈哈~ㄘ~哈~ㄘ~哈哈哈哈哈),心情一陣複雜。為什麼?為什麼我光是聽她哈哈大笑就覺得好開心,哈哈大笑怎麼會這麼爽!在一陣痛苦的自我掙扎後,我決定大方地釋放我心中哈哈大笑的小精靈(?),過著笑到連懸雍垂都會露出來的日子。不過理所當然,我又開始被身邊的男女老幼嫌棄了,「沒有女孩子樣難怪都沒人要」這種話更變成了老爸老媽的口頭禪。

淳子說:「哎唷,不要管他們啦,自己開心最重要!我高興的時候還會拍桌咧~。」我說:「我知道,我們兩個剛才一起拍桌了……。」淳子又哈哈大笑著拍桌說:「是不是?這樣多開心!不要為別人改變自己啦,改變之後就不開心了。」我看著眼前笑得像個日本娃娃的淳子,忽然心中一陣開闊,真的!誰說女人就該怎樣不該怎樣,要是真把自己變成那麼無聊的標準品,那這人生一路走來的成長又算甚麼?我們就是要學著讓自己變得越來越獨立越來越快樂嘛。

於是我也跟著拍桌大笑起來,一個店員悄悄湊到我們身邊說:「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我一轉頭才發現整間咖啡廳已人去樓空,只剩我與淳子。我們兩人不由得對看噗哧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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