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狂眼中的世界

國中時的生物老師有個隨身小道具，是綁在腰間的擴音器。老師是個大嗓子的親切好老師，我為她精彩的授課內容及嘴角小小的麥克風著迷，但真正令我重拾對生物科目的興趣，還是那年近夏時的一項作業。

以大台北地區中學而言，敝母校算是幅員廣闊、人煙稀少，換個教室上課儼然跋山涉水媲美楊四郎逃出番邦，不過優點便是舉目所及皆山光水色（當然不可忘了後山豪華型墓地遍佈的亂葬崗），動植物多到論斤論兩，雖然不至於有大批梅花鹿出現這種誇張的景致，但走到哪都有如影隨形的蟬鳴（說「背後靈」的人一定有個悲慘的童年），三不五時還有調皮的松鼠出沒偷食物，當然校犬更是多到數不清，還隻隻腦滿腸肥，吃飽就集體躺在操場上曬太陽，咱們閒來無事領著群犬（當然都已賜封姓名）逛校園，非常非常像動物園/植物園的學校。

國中生物老師在此等生態豐富的地方教學，深感不用白不用，遂於某日規定全班每人要在下次上課前抓一隻昆蟲，老師要教我們做標本。當然，昆蟲來源就在校內尋找，安全又方便，反正就算甚麼都抓不到，也可以去操場撿一支昏倒的蚱蜢。

在下一出生就被丟到蠻荒之地，從小跟著哥哥和鄰居們騎馬打仗抓蟬玩水，抓幾隻昆蟲這等小事在我(當年)易如反掌，若只抓幾隻臭蟲啦瓢蟲啦未免有失我野孩子的驕傲，是以當天回來我就挖出家中珍藏多年的捕蟲網，興致勃勃地帶到學校進行我的抓蟲大典。我媽冷眼看我，也沒多問，反正當媽的只要這孩子每天早上乖乖去上學、晚上乖乖寫作業，就算把世界上最後一隻北極熊烤來吃她都沒意見。

同學們見我裝備齊全無不發出驚嘆之聲，雖然也有幾位同學帶了捕蟲網，但竿長、網寬皆輸我一大截，於是乎仰慕者蜂擁而來，大家都希望跟我一起去抓昆蟲，於是該日中午飯後，娘子軍們便往校園內有黃石公園（好吧，我不得不承認比美國那個小了幾萬倍）之稱的小森林前進。

烈日正熾，我們幾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邁著小短腿兒在草叢裡找蝴蝶。是的，別說我們粗魯無文，這年頭還有多少女孩幹過撲蝶這檔子優雅事？老娘當年就在太陽下撲了二十分鐘，撲到香汗淋漓眼冒金星，好不容易一陣風送來數隻小白蝶，我連忙東一撈西一撈，群蝶花容失色痛哭流涕，一轉眼，盡在我網。我豪氣地一揮手，諸大臣分而食之吧，不必留給我了。

是的，因為我對小白蝶們毫無興趣，小白蝶？茄，多麼平凡的玩意兒，到絲瓜棚裡轉一圈就可以抓到十幾二十隻，哪配得上我如此雍容華貴的...國中生...，咳，總而言之，在我辛苦尋找之後，總算有一隻倒楣的鳳蝶被我盯上，看牠一會兒飛東一會兒飛西，怎麼看都像挑釁，於是我也拿出看家的本領，先來個力劈華山，再來個聲東擊西，讓牠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驚慌，最後才迅雷不及掩耳收網，哼哼，這傢伙果然中計，悶頭狂飛撞進我網子裡，這時再來求爹告娘也沒用啦，哈哈哈。

網到大鳳蝶的喜悅只維持了幾秒鐘，因為當我終於可以仔細審視牠本人後，我才發現牠比我想像中大得多，甚至比我的手掌還大，雖然翅膀花紋美麗，但身體的部分也很驚人，簡直就像一條巨型毛毛蟲裝上兩片翅膀，恐怖極了，我完全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蝶：我本來就是一隻毛毛蟲長出翅膀啊......。）

想我征戰沙場多年，向來的專長都是蟬啊蚱蜢啊蜻蜓啊這類豪爽的昆蟲，面對身體軟綿綿翅膀也軟綿綿又大得嚇人的鳳蝶，那煩惱感真是難以形容。（尤其身邊同學都拎著小白蝶對我露出「妳的戰利品好恐怖」的表情）

下午的生物課，老師取出燒杯與大玻片，要我們一個一個到前面領取乙醚氣體。老師將乙醚灌入燒杯中，要我們以玻片蓋住，回到座位後迅速將昆蟲丟入燒杯裡，待昆蟲不再掙扎後，取出以大頭釘釘在厚紙板上，便完成了標本作業。

好，我知道有點殘忍，現在的我人老心慈，也覺的很殘忍，不過人性本惡，當年小小孩子只覺屠殺過程充滿刺激，看老師取出燒杯時全身的血都沸了，看到別人將捉到的昆蟲丟進燒杯時更萌生「有為者亦若是」的豪情，是以大鳳蝶終於慘死我手，在燒杯中痛苦掙扎後死去。

雖然這是一個殘忍的故事，不過當年我的成品可是令老師驚豔不已，沒口子地讚我「怎麼捉得到這麼大的鳳蝶」「大頭釘完全沒有破壞蝴蝶的翅膀跟身體」「很棒！」，最後還給我打了個九十多分的高分，徹底滿足了我的虛榮心，是以，小學五年級時毀在自然老師手中，那份對生物科學的熱情，在進入中學的第一個學期，又漸漸甦醒。

備註（一）：當年捉到的鳳蝶有點像我找到的這張圖片（這不是我拍的，點圖片可以直接到攝影者的原網址喔），很美。好啦，我承認殺害這麼美的動物是我不對，我當年真的不瞭解生命的珍貴咩，可是......是老師叫我做的！（推給老師ing）

備註（二）：該標本作品我本想拿回家炫耀，畢竟是全班數一數二高分的作品（忘記是不是最高分了），但害怕蠕動蟲體的控媽看到身體巨大的鳳蝶後，在一陣驚慌亂叫「這根本是毛毛蟲偽裝的蝴蝶！」（並疑似想表演噘倒）之後，厲聲要我拿去丟掉，我悵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後來也不知是藏到自己忘記還是半夜被我爸拿去扔了，總之，是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