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狂眼中的世界

為什麼這些台詞可以博取觀眾同情與喜愛呢？我個人覺得那是因為正常的小孩根本不會說出這種話，所以平凡的大眾看了便忍不住生出嚮往的感覺，便如舊時情侶愛看瓊瑤之「你這個可愛的小東西」以及鄉土劇時代之「你走！你走我丟死齁你看！」

只是這樣堆疊出來的情緒無法持久，關掉電視後觀眾們難免捫心自問：「我剛才這是怎麼了？」如果這樣的質疑ㄧ再發生（也就是看到同樣的演員短時間內出現同樣的劇情），這股反彈便發洩到小演員身上。開始批評小演員的長相、演技、出現頻率太繁等等。

其實說穿了，只是小演員沒有受過正規的演員訓練，只靠著一張可愛的臉和本能上電視，台詞說的哩哩啦啦，和大人演對手戲時明顯是剪接出來的片斷，劇中的激情都被打斷了，這樣的情形開始時雖然不會被放大檢驗（台灣的戲劇和大演員也經不起放大就是了），待觀眾新鮮感過了，自然也就不吃這一套了。小演員其實是非戰之罪。

說了這麼多，我其實只是想稱讚【當幸福來敲門】的小演員。他雖然頂個爆炸頭，長相也稱不上俊美（這孩子的鼻頭還真是蒜），只是ㄧ來可能有個影帝老爹帶戲，心情較不緊張，又有天份。二來人家的劇本實在也好得太多了，很多表現孩子心情的部份完全不需要說話，只要他小人家皺皺小眉頭，透過肢體動作：遲緩的步伐、低垂的肩膀、軟在父母身上沉默著、至多流兩滴眼淚望著窗外被遺棄的玩具，在在都能表現出遠比台灣小演員嗚嗚嗚嗚哭喊說上一大串話來得深刻。



相較之下威爾老爹的表現就沒有那麼令我驚喜了。或許這也是一種疲乏－對好演員的期待，最後便成了一種標準。你本就該表現得如此，那麼你要不就有更突出的新東西，要不看來就只是個普普。不過絕對也稱不上不夠好，我很喜歡他在表現專注時嘟囔著嘴的樣子。但是就一個窮困潦倒缺錢的要命又每天在街上走來走去推銷東西的人而言，威爾老爹顯然體態也太精壯了點，在教堂門口排隊時與身邊那些骨瘦如柴的遊民們有些格格不入。

這部片我看完的時候其實蠻空虛的，雖然我哥跟我說這是ㄧ部真人真事的勵志電影，但我看完心情卻很差，完全沒有被勵志到。

第一，這部片的悲慘情節實在佔了太多比例，而結局雖然圓滿，卻只有短短的幾分鐘。時間這麼短，又不能灑狗血，因此當威爾老爹雙目含淚走出辦公室，顫抖的手甚至拿不穩桌上的文件，那種快樂幸福的情緒說真的不太能傳達到我心中，而只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因為終於可以不必再被悲慘的情節折磨了。

這就像走進一家餐廳，前菜濃湯正餐佐酒都難吃得要命，只有甜點還算好吃，可分量卻只有一小口，甚至不能洗去前面的垃圾留在嘴裡的腥臭，而當我正想好好品嘗這堪稱ㄧ絕的甜點時，店員卻走到我身邊說，小姐，不好意思我們打烊了，可以請你先買單嗎？

是的，當我看到最後以字幕形式寫下主角之後如何靠著自己的努力成立證券公司，並且於某一年以數百萬美金的代價飯受公司部份股票後，接著打上工作人員名單時，便是這種心情。虎頭蛇尾，前面說的那麼好那麼令人期待的故事，最後卻以字幕結束。這似乎是荷里活勵志片一貫的作風－好，我便接受了吧。可是，就算是字幕好了，也該有個收尾感，最後那句以數百萬美金代價販售公司中部份股票到底有甚麼意義？

是想表達男主角的證券公司非常有價值嘛？那何不直接說「ㄧ直到某一年，該公司市值已達ＸＸＸ美金。」來的好些哩。

第二，這故事徹底是個悲劇，就算結局是好的，我也感受不到快樂。我甚至要說這是上帝的一個騙局。

我認為，男主角是個智商高，但個性有問題的人。他性格輕浮，不切實際，愛說大話，而且糊塗莽撞，動不動就和別人起衝突。他之所以可以等到幸福來敲門，堅強的信念絕對不是第一功臣，而得歸功於他的高智力。

這很勵志嗎？媽的這根本是人間最大的悲劇，這世界上有多少人過著悲慘的日子，卻因為天份所限，就算一輩子相信著上帝也等不到幸福來敲門。真正的勵志片應該是一個又慘又笨又醜的人因為有著堅強的信念和為善的心態，所以最後可以等到幸福來敲門，這才叫勵志！

這麼說好了，在我看來，男主角前半生的潦倒，若不計黑膚色所受的歧視，其實蠻大ㄧ部份是因為自己的問題。首先的問題是他與妻子在沒有想清楚的狀況下，投下畢生積蓄購買了一種連醫院都覺得是奢侈品的骨質分析器材。精密度只比Ｘ光好一點點，但價格卻是兩倍。

而電影中當他因愚蠢而兩度失去儀器的時候，他曾說，失去ㄧ台儀器等同失去一個月的伙食費（他曾說一個月賣掉兩台便可負擔生活，而ㄧ台的售價是２５０塊美金，因此可推斷他們一個月的生活費是５００塊美金）。

而我們可以在他們家看到堆滿一整面牆的儀器，我初估至少有五十台。也就是說，如果夫妻兩人當初沒有做下這個決定（其實這也算是直銷的一種，通常會選擇這種工作的人都是被高利潤所吸引，簡單來說，就是試圖走捷徑致富），他們手上至少還有兩萬五千塊美金。

那麼也就不至於因為後來被美國政府取走６００塊美金而落得要去睡車站廁所。

好，不談過去，說說他的現在。他的人生轉捩點大概是從他開始想要嘗試著做賣儀器之外的工作開始。這是好事，這表示他終於發現賣儀器利潤雖高，卻是一個非常不穩定的收入（而在想通這點之前，他已四個月沒賣掉半台儀器了）。只是他的妻子在此時也已經失去耐性，決定離開他。

男主角另外一個令我不解的地方便是他堅持留下孩子。以戲劇張力而言這當然是非常感人的，瞧啊，他都快餓死了還捨不得離開孩子。但在我看來這又是一個自我滿足的父親，到底怎樣對孩子才好，他想過嗎？他不過是因為自己到了二十八歲才見到父親，所以發誓ㄧ定要當個好爸爸，為了滿足他對自己的期待，他把孩子留在身邊，以期當個好爸爸。

可是他沒有錢讓孩子去有妥善照顧的保母家，只好繼續留在那個ㄧ直看電視的地方。他讓孩子因他無錢支付房租，而與他一起搬到汽車旅館，又再次因為無錢支付房租而露宿街頭，睡在車站的廁所裡，最後得每天到教堂門口排隊等床與食物。他讓孩子週末無法過著正常的家庭生活，而得跟著他轉一趟又一趟的公車到處拜訪客戶推銷儀器，孩子累得頻問我們要去哪裡，可是我累了。他也只能說我不知道。

這種愛真的是愛嗎？



當然我們也可以說到紐約餐廳打工的母親也不ㄧ定能好好照顧孩子，只是至少有個地方安身立命。或許去了會有另外一種不快樂，但是也許，總之人生有太多也許，孩子跟著母親，父親也能更沒有後顧之憂，孩子也能活得不那麼辛苦（當他看著巧克力糖卻懂事地說不想吃時，可以想見生活已讓ㄧ個五歲的孩子感到多大的壓力）。

美國政府由男主角戶頭中取走的六百塊錢，是壓死駱駝的最後ㄧ根稻草。但你能說美國政府錯了嗎？我不認為。他已辦了兩次（或以上）的稅金延交，而在他生活日漸上了軌道後，他卻徹底忘了這件事情－這不是無賴嗎？

的確，他很可憐，他有個孩子要養，他很缺錢。可是有件事情是永遠不該忘記的，那就是你還活在社會裡。日前我寫過一篇小說，說的是一個欠了卡債卻無薪償還的人，說「就算我不還，銀行能拿我怎樣」。男主角和這人有異曲同工之妙，他之所以忘記繳稅這件事情，多半也是因為不繳稅也不過就是在利息上再多加一點罰款，對一個窮途末路的人來說，他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了。

美國政府的強制取財多半也是因為這樣的人太多了吧。我不能說哪一邊錯了或對了，我只能說，男主角並不是徹底的可憐，他在很多方面都太輕忽，或許樂觀的人都是這樣的吧，以自己為宇宙的中心打轉，所以他可以打電話跟稅務機關的人吵架，大吼說「你們不可以拿走我的錢，那是我唯一的錢」。只是為什麼人家要因為那是你唯一的錢而不取呢？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事情，對別人來說都是小事，這就是人生，如果不想落入這種田地，ㄧ開始就開思考好。

男主角之所以可以成功，是因為他很聰明。由他可以在短短十七塊錢的計程車路程中便解決了當時風靡的魔術方塊可知。在者他也說過中學時代ㄧ直都是全班第一名。妻子離開他那天晚上，他接獲一通電話，必須記下一組電話號碼。他奔下樓，跑到商店中和至少兩個人說過話，旁邊又有一個死胖子ㄧ直在講前ㄧ夜球賽的比數，而他卻可以正確無誤的寫下剛剛記下的電話號碼。

這代表他是一個對數字非常敏感而且記性非常好的人。他最大的幸運點便是他找到一個需要他這種天份、不計較學歷與膚色的培訓計畫。而他又憑藉著這種天份，獲得進入這產業的機會。還有另外一點，便是他天生的能言善道，但說起來這也是天份。我不認為那是他擔任推銷儀器業務時累積的經驗，那徹徹底底是天份，因為一個沒有業務天份的人是不會選擇當推銷員的，和陌生人說話可不是人人做得到的事情。

想想看，若這故事是這樣：ㄧ個智力普通、數學不怎麼樣的黑人男主角歷經儀器賣不出去、老婆跑掉、帶著兒子四處流浪遊蕩、錢又被政府當局收光光、最後孤注一擲報名無底薪的股票經紀人陪訓計畫、辛苦撐了六個月後，被選上留下來工作的人卻不是他，因為他對數字實在不太擅長，又不懂得如何討好有錢的客戶。然後他只好回家和兒子抱頭痛哭，一邊到教堂前面排隊等床位一邊在想辦法搞點錢。

很慘吧？可是這真得比較寫實，因為一個股票經紀人培訓計畫裡有二十個實習生，卻有十九個會被淘汰。被淘汰的機率比較大啊。如果不是因為男主角聰明，這故事將會完全不一樣。這有甚麼好勵志的呢？這世界上不聰明的人比較多啊。

我認為這故事如果可以花更多精神去強調男主角在擔任實習生時花了別人數倍努力才贏得這個機會，這才叫勵志片。只是導演（或編劇）從頭到尾不停傳達一種「男主角只是欠栽培、他很聰明、他有機會就會脫穎而出」的悲劇英雄形象，對於他在擔任實習生時拼命的部份只輕描淡寫說過，甚至還不及他因為黑人身分而老被訓練課程主管當跑腿員這一部份。

總之看完我只覺得空虛，我哥卻說很勵志。我說：「你要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很想相信自己會成功，卻因為腦子不夠好或運氣不夠好的人，永遠都無法成功？」我想我哥一定又覺得我很怪（畢竟這是世界知名的勵志片啊！），但對我來說，這只是何禮活另外一齣，以勵志包裝的英雄片。讚揚著聰明又樂觀的人一定可以成功的故事。

但世界上大部份的人，其實都是平凡而恐懼悲傷地活著。

但誰知道呢，或許電影工業賣的就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吧。誰不曾幻想自己就是那個又聰明又樂觀又幸運的人呢？（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