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我終於又要重拾這個系列了!(握拳)廢話不多說直接進入正題。

在討論菊仙小姐之前,我想就片頭的部分先補充幾件事情(畢竟重看還是會有新的感想啊)(你看這齣戲多麼火花激盪,每次重看都有新感想,我務必要這一次一口氣把觀後感寫完,不然我每次重看都要補充一大堆了)。

片頭的破題半破不破,失志霸王和落難虞姬相隔11年相見,22年才同台,燈光沒了,觀眾散了,沒鼓沒鑼,黑暗中只有他倆,全副武裝勾了臉,讓戲劇回到單純的戲劇,我眼中身邊只你一個,你眼中身邊只我一個,像幼時初識時,像攜手出道時,像我倆人生最璀璨時。

可是還真像小時候一樣嗎?早不是了,他們既非小石頭與小豆子,甚至不是段小樓和程蝶衣,他們只是擁有共同回憶的兩老,共有一段美好,共有一串傷口,共有說不出口又忘不掉的許多過往。回憶太深刻,即使相隔11年也清晰如昨,可是回憶也太痛徹,一拾只得滿地支離破碎。因此當那個只聞其聲的人說「都是四人幫鬧的」,蝶衣沉默,彎腰垂肩從小樓後方四十五度角左右癡望著他,而小樓,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是了,都是四人幫鬧的。那背後有多少遲疑、羞愧、心虛,嘴裡說「都是四人幫鬧的」,心裡卻清楚,不「全」是四人幫鬧的,但太複雜,說不清,能推給四人幫的話,就推吧。



還在百感交集,只聞其聲之人笑著說「現在全好了」,又一刀狠戳進段小樓心窩,真的好了嗎?這是能好的嗎?好了又如何?段小樓唯唯諾諾,勾了臉的霸王沒有表情,聲音虛虛的,不從丹田出,只是喉音,一陣苦笑。他已不是以前聲如洪鐘語意堅強的角兒,而是飽受驚恐佝僂身軀的老將,他順著別人話頭,一句話沒說完,腰都哈了,句尾那兩個「是是」,算是徹底把項羽殺了。面對這樣的霸王,虞姬哪有活路,黃天霸和妓女的戲他不會演,落難霸王和遲暮美人的戲,他更不會。

好的,進入新的章節吧。(老派音樂下)



戲裡沒太著墨小豆子小石頭如何長成蝶衣小樓,鏡頭一轉,他們已成了偉岸男子,一套西裝穿出兩種風情,一個穿著剛毅挺拔不怒自威,一個穿著面如敷玉雋雅矜貴,蝶衣指尖夾著一支菸,沒抽,倒像個雅痞的裝飾。這支菸讓我想起他日後鴉片成癮的過程,不知道是不是暗示著蝶衣性格柔弱易受毒品誘惑的一面。

這一幕我看了許多次。

千言萬語,柔情萬種,都說不盡這相視一笑。小樓的心,從來都屬於蝶衣,他用超越肉體與慾望的愛,憐惜著蝶衣,或許,也帶著一點「聖母情節」吧。愛而無欲,無欲則無求,才是最高境界的愛。但他畢竟是年輕男子,所以必須宣洩於風月,做一隻令人側目的狂蜂浪蝶。對小樓而言,花滿樓的女人,是方便的女人,是毋須上心的女人,如輕易可撥的琴弦,曲不成曲無妨,聽過就忘無妨,隨意對待,也無妨。

第一次看完整齣戲,我以為是蝶衣錯付真心,愛上不愛他的人。我以為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霸王下了戲台就不是霸王,不曾回頭眷戀虞姬。我以為是菊仙未戰先贏,再戰也必贏,因為她是個風情萬種的女人,而小樓是個貪杯好色的男人。但是當我重看數次,在這一幕不停迴轉,我才明白是我糊塗了。



這一段多麼有愛。小樓說起自己為了在袁四爺面前撐面子,蓋著嗩吶唱嗓子都要出血了,蝶衣擔心他逞強傷身,小樓說沒事,我雙手叉腰提嗓,蝶衣俏皮地從後方掐他腰眼。這是多麼親暱、平凡的一幕,無人的房裡他們像孩子嬉鬧,又像情侶擁抱,最後的四目相望,小樓和蝶衣難道沒有心動嗎?(觀眾全都眼睛噴愛心了)

清醒過後,兩人望向鏡中,蝶衣滿臉春色嬌羞欲滴,小樓卻面色凝重,他該是這時候明白了吧,蝶衣與他之間,有著甚麼,是他沒注意,想不明白,也害怕的事情。也許是彼此吸引太過,也許是互相依賴太過,也許兩者皆是。在我看來,菊仙雖是投懷送抱,小樓看似半推半就,但實際上,那個時候,不論哪個女人送上門,小樓都會收的。因為他必須從蝶衣身邊逃走,他害怕的不是蝶衣,而是與蝶衣的關係生變,他逃避的不是蝶衣,而是自己的心意。


而蝶衣...蝶衣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他是蝶衣。小樓敬他、重他、愛他、憐他。小樓對他人說話粗聲大氣,抗議示威的學生對他們不禮貌,小樓一嘴鏗鏘有力的髒話,回身對蝶衣卻輕聲細語。小樓說起妓院意氣風發滿嘴流饞惹怒了蝶衣,馬上低聲下氣道歉「師哥說錯了話」。


上台前勾臉、撿翎是蝶衣。下台拉領子、結扣子是蝶衣。小樓習慣呵護蝶衣,並沒有特別想過為什麼,或是未來如何,兩人一輩子唱戲的約定,他也認真過。若不是一場戲謔讓菊仙當真了,他也和蝶衣一樣,心裡只想著唱戲,頂多喝一輩子花酒。

對蝶衣來說,小樓同樣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是霸王。

關於這一點,是我個人想法。表面上看,蝶衣苦追小樓不成,還遍體鱗傷,多情是他。但細細深究,蝶衣苦追的並非小樓,而是霸王。蝶衣的千迴百轉淚濕成河,是為了堅強可靠的大師兄小石頭,是為了霸氣橫生的末路英雄項羽,從不是為了段小樓。若為小樓,那不只能貧病與共,還該接受小樓的人生,該接受小樓在高峰處意氣風發,在低潮時自卑喪志。該在小樓登高望遠時相伴,也在小樓摔落懸崖時抓緊他的手。

可蝶衣並不,蝶衣一生所想都是戲,就算是學生鬧事,他也諸般無睹,只聽到誰人的聲音可以唱戲。他與虞姬人戲合一,便也將小樓看成了霸王的幻影,對他投射強烈的仰慕與期許,把日子過成戲台,把戲台過成人生,他自己不下戲,也不讓小樓下戲。所以當小樓褪去霸王的殼成為純粹平凡的段小樓,形同殺死霸王。霸王既死,虞姬何活,蝶衣也就失去了求生意志。

這麼說起來,他才是無情人。他用霸王的框架,限制了小樓的人生。這麼說起來,小樓才是多情人,不論他對蝶衣的情意是愛情、友情還是親情,他愛的一直都是真實的蝶衣,時而嬌俏時而哭泣,時而柔情似水時而驕縱任性的蝶衣,他能分清上了戲的虞姬和下了戲的蝶衣,為了守護為戲瘋魔的蝶衣,他甚至讓自己也盡量活得像個霸王。ˋ至到他被現實徹底擊倒,再也無能撐起戲中的傲氣霸氣骨氣,他因此失去蝶衣,回頭一看,只有菊仙站在那裏。

下一集來說菊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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