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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篇已經提過,河堤在陳馬路的一生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對我們一家而言更是閃爍著神聖的光芒,它就像倉鼠的滾輪、貓咪的玩具一樣重要,沒有河堤放電行程,陳馬路可能早就被送到阿貴姐某個住在山上的朋友家過著自由自在卻危險的日子。

山上的朋友只是把山上當成別墅周末暫住,平日別墅裡只有一位清潔婦定時清掃與餵狗,狗狗除了吃飯時間都在山上狂奔遊蕩,聽起來十分歡樂。某一年阿貴姐撿了一隻狗叫小白,十分親人乖巧,想帶回家給黑糖作伴,沒想到當時年事已高的黑糖反彈甚鉅,阿貴姐又不忍小白回到街頭,山上的朋友便很大方地將小白收養在山上。

事後聽說小白過世我很難過,山上的朋友說某一日晚上小白誤踩了獵人放在山上的捕獸夾,因為他們所在地沒有二十四小時的獸醫院,所以他們等到隔天早上才開車送往隔壁縣市的獸醫院,但是因為錯過黃金治療時機,小白也因為敗血症而過世。我不知道山上到底多山上,不能當天晚上就送小白去看醫生,但當阿貴姐提起要把馬路再次送給同一個山上的朋友時我就激烈反對,因為那裡還是有很多捕獸夾,而且如果馬路踩到了,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一樣會等自己方便的時候再去醫院。

所以說河堤救了馬路一命完全不為過。但是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河堤後來也成了我和馬路的惡夢。

前面說過了,每到河堤的腳踏車道我就會把牽繩放開讓馬路跑一跑,通常我會以自己的速度往前走半小時,馬路跟在我身邊以我為圓心繞圈玩耍,有時候跑開幾公尺再跑回來,我也會在身上準備零食,以防他被甚麼東西吸引叫不回來。

第一次出事情是某個時間很多體力很好的早晨,我們心血來潮決定遠征沒去過的遠方,走著走著來到一片大草皮,大到我看不清邊界(畢竟我近視七百度)。正當我喜孜孜回頭想呼喚馬路的時候,發現這傢伙已經在草地上像個瘋子一樣亂竄,西市挖草皮東市挖草皮南市挖草皮北市挖草皮,花木蘭跟他比起來旁鶩太多,不像他把全部精神都拿來挖草皮...等等!為什麼他挖著挖著嘴上就叼著一根比他腿還長的豬大骨?還一臉中樂透的表情在那裡曼妙輕舞?

正當我想走過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草皮另一側出現三隻黑狗,每一隻都比馬路大兩倍,低伏著身體從上中下三路緩緩靠近馬路,我已冷汗涔涔,他媽的陳馬路你這是挖了野狗群的存糧,你要命不要啊!(你不要我要!)我低頭看看自己,手無寸鐵,只帶了一隻折傘和幾片捏大便的報紙,背後還有一個後背包,就算右手拿折傘左手揮背包也不過是一公尺左右的攻擊範圍,在說這前後無遮的草地是要怎麼堤防後背遭襲?陳馬路只顧叼著豬大骨狂歡,根本沒有半絲危機意識,我也無法奢望他跟我並肩作戰!

我一邊往陳馬路狂奔一邊盤算著,這時才發現我誤判敵情,敵方大軍數量驚人,前面三隻只是前鋒,中軍是另外三隻更壯的黑狗簇擁著一隻最大、毛很長還會飛的黑狗,在他們後面還有一大群(看起來超可愛)的幼犬和母狗。我對陳馬路大喊「放下那支大骨!」陳馬路不但不聽還開始咬著大骨飛逃,我在他身後追得氣喘吁吁,還要分神回頭看野狗們有何動靜。說也奇怪,自從我開始追馬路之後,原本已做攻擊姿態的前鋒三犬竟然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許多,就連後方押陣的大將也褪了劍拔弩張,一大群狗像在威基基海灘看風景的旅客一樣欣賞著我與馬路的追逐秀。

事實上,我根本追不到馬路,但是既然不需要顧慮背後的野狗群起攻擊,我就有了力氣好好思考怎麼對付這個小王八蛋。這沒見過世面的臭小子一生沒拿過這麼大一支豬大骨,現在肯定樂得耳聾眼盲甚麼都聽不到看不到,要讓他停下來就要先讓他冷靜下來,我這樣火燒屁股地追他只會讓他越來越亢奮,瘋病一發就真的沒人能抓住他了。打定主意之後我就不追他了,他也停下來疑惑地看著我,我盯著他很大聲地說:「好!你要豬大骨就給你!我們家沒有這種為了豬大骨不聽話的小孩,你去當野狗,去流浪,我不阻止你,我自己回家,再見!!!!!!」

我不知道陳馬路能聽懂多少人話,不過我知道「再見」是他繼爸爸媽媽姊姊之後學會的第一句話(因為每個人出門都會跟他說再見),每次出門如果他玩到不肯回家,只要一說再見並且轉頭而去,他肯定會追上來乖乖上牽繩。我剛也是被野狗嚇壞了才忘了這件事情,一句再見勝過千言萬語,我何必追得五臟俱痛。果然我一說再見,陳馬路就嚇得魂飛魄散,豬大骨鏘噹一聲從他嘴裡掉到地上(好吧我承認我浮誇,其實大骨掉在草地上沒有聲音)。我指著陳馬路痛罵:「我在後面追你叫你,你都沒聽到嗎?讓我像個白癡一樣跑來跑去很開心是不是?好啊你就不要停啊不要理我啊一輩子跟你心愛的豬大骨在一起啊,再見!」

陳馬路見我真的轉頭離開,立刻一邊發出凹凹喔喔的難聽鬼叫一邊跑過來,我回頭一看媽的他甚麼時候又把那根豬大骨叼在嘴裡了!不過至少他肯靠近我讓我把牽繩繫上,上了牽繩後他又更冷靜了,我讓他就地坐下,從高處俯視他,要求他放下豬大骨。他含淚搖頭,還齜牙恐嚇,被我戳了五下額頭,還是不肯。我想想熱愛豬大骨也是狗的本能,還好我帶的零食還剩一些,但要像平常一樣一次一顆給他絕對換不來稀世珍寶豬大骨的,想想剛剛他追我跑也已經榨乾了彼此的體力,乾脆回家好了,剩下的零食應該已經用不到,我心一橫半盒零食全部倒在掌心,放在他鼻子前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要、不、要?」

陳馬路一呆,今天是怎麼了,狗生何曾過這麼爽,平常要吃一顆零食也要拼命賣藝,今天人在路邊坐零食天上來。他忘我地把豬大骨呸了,口水四濺舔橫掃零食,我趁他忙,一腳把豬大骨踢得遠遠,旁邊等待已久的野狗三前鋒馬上衝過去把豬大骨叼走,也沒有繼續追來。等馬路吃完零食想找他的豬大骨,早就骨去樓空,連野狗們全都消失無蹤。

後來我們在河堤遇到不認識的狗友(養狗的人真的很愛聊天)提起這件事情,狗友說因為有幾個愛媽每天都會去餵那群狗,所以那群狗非常親人,對有人飼養的家犬也比較友善。我想想也對,一群野狗怎麼剽悍也不會自己搞出一根豬大骨,就算他們能獵殺野豬也不會自己屠宰吧,還好當時我有勇氣挺身而出,不然馬路長這樣子真的很難認定他是家犬,應該會被他們直接剷除吧。

這是第一次我警覺到放開牽繩不太妥當,但是當時還是覺得馬路很可憐需要瘋狂跑跑,以後不要去野狗的勢力範圍就好了,而且河堤所遇到的每隻狗都是放開牽繩的,那邊除了腳踏車以外都是行人,沒有安全的疑慮吧。

然後就出事了。

那時候馬路大概三歲多,是過完年後。我知道馬路怕鞭炮,所以過年前後我們都沒帶他出門,他在家悶了一個多星期近乎發狂,一下子撞破陽台紗門,一下子咬爛全家拖鞋,一下子衝進我房間撕破整袋垃圾,一下子對著對街石棉瓦雨遮上路過的貓大吼大叫,全家(或是整棟鄰居)都快被他煩死了,一過初五開工我就急著帶他去河堤放電。那天阿貴姐和阿德哥不在家,我跟馬路自己晃過去,才剛下河堤不到五分鐘,忽然前方的遠方一根沖天炮咻砰往天空飛去。說真的那真的很遠,遠到我只聽到一點點聲音卻沒看到炮,但對馬路來說,看不到的恐懼遠比看得到更可怕,他把沖天炮無限放大想像成可以飛出太陽系的無敵火箭,微弱的聲音代表這根火箭正從遠方朝他飛來,如果再多待一會兒他就會被炸得稀巴爛。

所以他就逃了。

二話不說,快如閃電,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從我腳邊像風一樣飄過去。我試圖伸手抓住他的胸背帶,只抓到一把空氣,人類的身體素質真的太差了(自己遲緩卻牽拖全體人類)。還來不及惆悵,就看到馬路四腳不著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快速往來時路而去,還走捷徑爬上河堤斜坡直接消失。我在後面一邊大喊他的名字一邊狂奔,無奈歲月不饒人,脂肪比人高,太久沒有劇烈運動讓我的心臟好逸惡勞,跑沒兩步我就嘴唇發白頭暈腦脹,過度換氣吸進太多冰冷的空氣讓我劇烈咳嗽,連喊都喊不出來,我只能一腳拖一腳,以手刀飛奔的姿勢卻只有時速三公里的速度前進,一邊用氣音喊著馬路馬路。

當時心裡可能因為太急啟動了某種防護裝置,所以完全無法思考馬路如果走失了怎麼辦這種事情,卻一直想著「他媽的為什麼不給他取個正常一點的名字,我這樣跑在路上大叫馬路的樣子一定超詭異的,如果他叫傑克或小黑好歹路人會知道我是在找狗,一直叫馬路誰知道我在幹嘛」或者「日本漫畫裡面不是都說人在激動的時候會啟動腎上腺素而出現許多超人的行為嗎?甚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媽媽徒手抬起一台貨車救自己的小孩,或是不會游泳的人忽然像魚一樣救了溺水的人,都是假的!假的!我現在連跑都跑不動!難道我他媽沒有腎上腺嗎!還是我不夠愛馬路?(自己還覺得震驚)」

馬路逃走的路線有一條很長的橋,要先爬上環狀陡坡,平日我緩緩而行大概要走三到五分鐘,當時我只花了半分鐘就跑到橋上,然後我就覺得想跪下倒在地上永遠不動。可是想到馬路逃走時驚慌失措的樣子,我想我好歹要把他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掌摑自己一巴掌)不許胡思亂想!馬路才剛跑掉兩分鐘一定走不遠,我只要大叫他的名字他就會出現!(問題是我叫不出來了)

中間我遇到幾個路人,沒有人看過他,他到底去哪了。這時我心中浮現不祥的感覺,他該不會真的沿著原路跑回家了吧,這中間可是有三個超大型的十字路口,每一個都是三線道的交叉路,紅綠燈還有分左轉右轉的那種,他平常有我牽著都傻裡傻氣常常想亂衝了...。我馬上打電話給阿德哥,真虧我當時沒有哭出來,很鎮定地跟他說:「馬路不見了,我現在繼續在河堤這邊找,你可以先騎車沿著他平常走來河堤的路線找找看嗎?」

阿德哥不愧是我爸爸,也很鎮定地說好,掛了電話馬上出發。我在河堤四處亂跑亂叫,連野狗的勢力範圍都去了,心中不停湧現馬路的人生走馬燈,想到他小時候可愛的樣子,青少年可愛的樣子,長大後可愛的樣子(人生走馬燈都只會出現可愛的樣子也蠻妙的),眼淚已經在我的眼眶裡打轉了(老痰也在我的嘴裡打轉),大約十五分鐘後,就在我即將油盡燈枯的臨界點,我接到阿德哥的電話。

爸:「你還在河堤嗎?」

我:「對(哽咽)。」

爸:「回家吧,馬路找到了。」

我:「(驚)...他...他還好嗎?(很怕聽到阿德哥是在某個十字路口找到被撞死的馬路之類的消息)」

爸:「他回家了。我剛想說他會不會直接從河堤衝回家,所以我先回家看,一到家就看到他在樓下鐵門旁邊等。」

我:「甚麼!?」

爸:「你找多久了?」

我:「快半個小時了。」

爸:「(充滿同情)三樓X阿姨說他二十幾分鐘前買菜回來就看到馬路站在那邊等了,她本來開門讓馬路進去馬路還不進去,可能想說進去二樓沒人開門在等妳回來開門。你趕快回來休息不要找了。」

我:「(對於馬路已經到家這件事情感到非常震驚,而且從時間推算起來他從河堤狂奔回去只花了五分鐘,正常人類就算走快一點也要二十分鐘以上啊。)(對於阿德哥沒有說要騎車來接我更震驚)...好。」

就這樣,馬路憑藉著不知道是聰明還是幸運,順利(比我早二十分鐘)到家了,而且等我滿面風霜地從河堤步行回家時,他已經擦好手腳,吃過阿德哥給的安慰肉肉,躺在軟綿綿的沙發上享受一邊看電視一邊被(阿貴姐)按摩後腿筋的樂趣了。至今我還是不知道他到底怎麼平安度過那三個大十字路口,是真的理解紅燈停綠燈行,還是跟著路人行動看人家走他也走,還是剛好他亂闖馬路的時候車子很少,總之他是一根毛都沒事平安到家了。

阿貴姐堅信馬路一定是很聰明很棒棒地自己看紅綠燈過馬路,因為以前我曾帶馬路坐看清晨車潮好幾個星期,阿貴姐深信以馬路的資質,當時肯定已經理解了過馬路的規則,而且,這是她的愛犬,絕對是全世界最聰明的狗。

好啊,很好啊,我的爸爸最愛馬路,我的媽媽也最愛馬路,沒關係,大家開心我就開心,就算陳馬路把我一個人拋在河堤跑到肺都要吐出來都沒人聞問也沒關係,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自己舔舐我的傷口...不過陳馬路!(回頭凶狠瞪著他),你以後再也別想跟我去河堤了你!

後記:本來我以為我這樣跟馬路放狠話算是一種報復,後來我發現陳馬路根本再也不想跟我去河堤,他似乎把能把他炸爛的火箭和我本人做了連結,認為跟我去河堤=會出現火箭,所以過了一陣子我氣消了想約他去河堤的時候被他狠狠拒絕,而且至今他都沒再跟我去過河堤,只有阿德哥約他騎摩托車一起去他才肯去。有時候想想陳馬路的晶片憑甚麼飼主輸入我的名字,我只是長工啊!

總之,陳馬路現在不管去哪裡都不會放開牽繩,為了怕他活動量不夠,我改用伸縮牽繩,最長五公尺。本來阿貴姐一直碎念這樣他很可憐,但我跟她說「如果他跑掉了被車撞死才可憐」,她也就勉強認同了。不過隨著馬路的年紀增長,雖然心智年齡還是很幼稚,體力卻明顯下降了,現在的活動量跟一般正常不瘋的兩歲狗差不多,伸縮牽繩足矣。

下次來說他害我進急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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