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點恍神,咖啡座的遮陽傘太小,擋不住夏天正午的陽光,即使她坐的位子是最涼爽的。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奇怪的人,喜歡曬太陽,又怕曬太陽,喜歡熱鬧,又怕熱鬧,喜歡朋友,又背叛朋友。

   
她甚至不知道算不算背叛,因為情況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本來誰都是一個好好的人,為什麼忽然在一瞬之間被賦予了某一種角色,就算再努力也掙脫不了的劇情沉重壓在肩頭,幾乎她都要因為羞愧而覺得自己沒資格站在陽光之下。她隱瞞了一個秘密,她奪取了一個別人的東西,或是她偷了別人的愛情,怎麼說都一樣,這和道德沒有關係,只是這一次她認真了,但是這一次卻是最不應該的一次。

    june
一貫優雅的啜著咖啡,紅唇淡淡的印在淺米色的杯緣,在放下的時候靈巧的用右手拇指抹去唇印。這一切都清淡美麗的像是一齣排練過的戲曲,半明半暗的june身影有一種純潔的誘惑,這個天使就坐在她的對面,彎彎的眼睛帶笑疑惑的看著她,這本是一個例行的下午茶,她本是一個開朗的女人,今天的沉默想必已經引起某些關心,但是這些關心讓她更為痛苦,就像獵人射殺的天鵝還擔心著獵人一樣,是一種罪惡。

    april
姍姍來遲,大喇喇的打開皮包掏出汗巾,還沒坐下就開始帶笑的閒聊,這一切太熟悉了,每次都是這樣的,這是她所珍惜的,她最珍惜的,但是她知道如果有一天這一切毀了也是她自己造成。她願意用全世界來換取這一切不改變,但是,但是她還有另外一個也願意用全世界來換取的世界,她不能想像兩個世界的崩潰或是牴觸,她只能繼續這樣逃避。

    april
怪叫著「這種天氣你們兩個竟然都喝熱的」,然後點了一杯最大的蜂蜜檸檬汁,還千叮萬囑的交代服務生要加很多冰塊。june輕輕的笑著說女生要會保養自己唷,她乾笑著陪了兩聲,動作如此不自然,april不像june那樣含蓄體貼的等她自己開口,瞪著兩顆靈動嫵媚的大眼睛看著她說「你今天又有什麼怪毛病啦?」,她差點打翻了眼前的咖啡,尷尬的難以收局。june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一邊幫著擦拭一邊對著april做出噓的嘴型。april幫著拿起桌上三人雜七雜八的東西,一邊不服氣的唸著「may這傢伙古靈精怪的不知道又在想什麼鬼主意啦」,她低頭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的下午茶,本來他們三個的交情多好啊,三個個性完全不同但是一樣出色的女孩子,微笑起來幾乎是刺眼的,但是在那件事情之後,在那件事情之後啊...

   
耳邊化妝師忽然說了一句話,她回到現實的世界。鏡子裡的她很像假的,眼神呆滯。今天是她和他結婚的日子,但是她恐懼大於喜悅,這是幸福嗎?還是下地獄的時刻?以前三個人曾經戲言要一起辦的婚禮,現在也由她親手毀了啊,她很痛苦,痛苦到靈魂都要碎裂,但是她後悔嗎?不,她不後悔,她不完全是後悔或是不後悔,她不知道。
    他出現在身後,眼神也有一點憔悴,但是明朗的臉頰還是那麼英俊,或是在她眼裡是一樣的英俊,他輕輕撫著她的肩膀,不帶情慾的溫柔,微笑的說「妳很美」,她泫然欲涕,即使要背負十字架她也不會後悔,她知道,他們兩個要一起背負十字架,但是他們都不會後悔。

   
那個時候,當他還是june的男人的時候,她沒有想過會陷入這種局面。她就像april一樣的希望他和june能夠永遠幸福,她還常常給june出一些主意,因為她見過的男人多很多。她常常對june說,你何必和他說那麼多風花雪月呢?你就當他是隻青蛙,青蛙可不會噓寒問暖的啊,你別期待就不會難過了嘛,哪天青蛙心血來潮做了些什麼浪漫事情感覺就會很開心了啊,說不定他碰的一聲變成了王子呢!june總是甜甜的笑著,煩惱的說沒辦法把他當成青蛙啊。誰都沒想到後來青蛙真的碰的一聲變成了王子,卻是變成了她阿may的王子。

   
那是因為june總是說一些他不能理解的話吧,有時候他受不了就會到may這裡來,至少當june知道他不是在外面不認識的女人家裡就安心多了。june完全信任她,她也完全不想動他,但是談著聊著,他們看見了彼此,或是說他們發現了彼此,然後他們愛上了彼此。她抗拒的比他厲害,因為她害怕讓june哭泣。有時候看到june佝僂著眼圈來上班,她知道他一定又吵了整晚要分手,她痛苦的活著,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下賤的人,但是卻得到了全世界最美麗的愛情,偏偏又傷害了全世界最乾淨的靈魂,每天的每天都想著要結束這種關係。june越來越瘦,她也越來越瘦,他也是,這是一個打不開的死結,發瘋的循環,終於在她向他下斷絕關係的最後通牒時,他哭了,他說他們應該一起承受著一切,因為愛情不能交換,已經註定有一個人要受傷,她卻狠心的要讓三個人都受傷,她終於還是淪陷了,在一個清晨搭應了他的請求,兩個人一起不告而別。

   
她是生物學家,知道觸動青蛙的哪一條神經會有什麼反應,但是不知道青蛙眼睛裡的淚是因為恐懼憤怒還是愛,她聰明的不去追究,因為她不喜歡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青蛙卻在某一天碰的一聲變成了王子,深情的向她解答告白。她痛苦的是,她偷了別人的青蛙變成自己的王子,有時候她會忍不住一邊哭一邊覺得好笑,她偷了別人的青蛙變成自己的王子。

   
多年過去了,今天是他們的婚禮,他們寄了帖子給june,並不是一種炫耀或通知,他們真的希望她來,更希望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有了另外一個王子,然後能夠言歸於好。她知道這太過奢求,他和june在一起7年,她明白這樣的時間對一個女人而言代表什麼,時間不只是時間,還有很多心血,有時候她會害怕他總有一天也會這樣離開她,被另外一個女人偷走,就像她當初偷了june的東西一樣。她沒有勇氣寄帖子給april,其實她幾乎沒有勇氣通知所有的朋友,因為每個人都知道,她,是個小偷。

   
婚禮結束的時候她看到了june,依然是那樣美麗優雅,還有一樣顧盼生姿的april。時間凝結了,好像不曾有過長久的失聯一樣,但是她一身白紗諷刺的厲害,她覺得在這兩個坦蕩蕩的老友面前自己就像個濃妝艷抹的小丑。她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顫抖著說「apriljune,你們來了...」,april一言不發轉開了臉,

眼裡含著氣憤的眼淚,june僵硬有禮的微笑著,祝福聽起來像飄在空氣裡,她聽到了,她聽到june心裡還在痛苦哭泣,她做了什麼?他們做了什麼?天使,被他們氣哭了呀

   
她追上前大喊「june,我們需要你的祝福,我們需要你真心的祝福」,腳步有些踉蹌的june回過頭,淡淡的說我來了不就是因為我想祝福你們嗎?然後偕著april頭也不回的走了,她知道兩個好友都在哭,她也在哭,時間再度凝結,幸福好像也凝結了,愛情不是一種交換,愛情不是一種同情,愛情不是一種習慣,愛情終於戰勝了道德,可是在一瞬間她明白了,友情已經永遠離開她的生命,今生她駐定欠了一些什麼。

   
他走上前來抱著她,她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她不後悔,就算要兩個人一起背著十字架,她不後悔。

   
只是感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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