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歲的玉葉一生就像老和尚的話,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她是七八個弟妹的長姊,一輩子沒嘗過當孩子的樂趣,好不容易一個個弟妹揹大了,十歲那年又被轉賣到隔壁村當童養媳。養父是生意人,家底殷實,性格溫厚。養母卻很精明,自己生了一大串孩子,帶玉葉回來不是當女兒,是當女傭。

玉葉年輕時估計也是風流人物,和一般只看鄉土劇的歐巴桑不同,她酷愛女子花式撞球比賽。她的孫女問她真看得懂嗎,玉葉淡淡地說,這些人都撞不好,以前我在撞球間做計分小姐的時候都打得比她們好。眾子孫大驚,八十歲的老太太嘴裡甚少吐露年輕往事,誰也不知道玉葉一介苦哈哈的童養媳,竟然做過那個年代最神祕誘人的職業。

玉葉的丈夫雄仔不是玉葉自小訂下的養兄。關於這一段很隱諱,子孫們問起,玉葉只含糊推說以前結婚離婚沒那麼複雜,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想跟誰分開就跟誰分開,從不正面回答。雄仔出身不錯,兩個哥哥大了他二十多歲,一個是小學校長,一個是小公司老闆。只是雄仔還不會說話就沒了父母。嫂嫂們怕他太有出息,給吃給住不加管教,雄仔小學都沒畢業就當起小混混,嫂嫂們以此為由順勢趕他出去。誰也不知道玉葉與雄仔如何相遇,雄仔不學無術卻英俊瀟灑,玉葉一見便傾倒了吧。

雄仔對玉葉不錯,一輩子沒再碰別的女人,正正經經地到礦坑工作,還幹到了工頭,就是好賭好酒戒不掉,經手的錢像抹油一樣握不住,每星期拿回家的薪水剩不到一半,日子過得忒窮。舉凡孩子吃飯上學看醫生要錢,玉葉就要四處借錢,鄰居們一窮二白,玉葉只能向養母彎腰哀求,每每受幾番糟蹋才能撐過。雄仔的哥嫂更為無情,明明住在同一個村子,對雄仔的窘困視而不見,彼此早已不相往來。夫妻倆經常為錢大打出手,直到有了孫子才休戰。雄仔過世之後,玉葉還經常四處訴苦,說雄仔當年如何打她,只是絕口不提自己手也沒歇嘴也沒停的反擊。

玉葉本就性格強悍,雄仔過世後她的氣焰更張,嘴上雖常念著雄仔的壞,結論卻總是:「不論多壞,要是還在多好。」她三天兩頭和不同的鄰居為了小事吵架,氣呼呼地說別人瞧不起她是寡婦、認為她好欺負。整村的老太太有一半都死了丈夫,一個個怯懦萎靡,只有玉葉活力充沛,像頭精力過剩的小公牛四處尋找打鬥的對象。

十一月底的星期三下午,玉葉和鄰居們無事可做,在廟口開了兩盤棋,大夥兒輪著上場。村長見人多,回家煮了一大鍋甜滋滋的紅豆湯放在廟裡讓下棋的人自取。幾個小時後玉葉的大兒子魯山在公司接到鄰居電話,說玉葉和人打架受傷了。打架!八十歲的老太太!魯山嚇得魂飛魄散,飛車趕回,一進門只見玉葉抹了整臉白花花的藥膏,躺在客廳的涼椅上一聲長一聲短地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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