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天班之後,我對老太太帶給我的驚恐也漸漸釋懷。雖然心裡難免疑惑,但是還是選擇相信老太太只是失智症,不然阿貴姐還要住院好幾天,這日子可怎麼過下去啊(抱頭)。

下班後我走進病房,看到老太太又是前一日那沉默乾淨的模樣,靜靜坐在床上,身上黏了一些管子,臉上罩著面罩,一頭灰白的短髮,滿面皺紋,瘦瘦小小,乖巧恬靜。照顧她的依然是小女兒女士,坐在旁邊發呆。

我剛坐下,阿貴姊就神秘的告訴我,早上我離開後小女兒女士也醒了,盥洗過後就走過來向阿貴姐道歉,說前一夜擾了我們很不好意思,阿貴姐是個多話的,就和人家聊了 起來,小女兒女士告知阿貴姐,老太太前一夜聊天的對象們,其實都是已經往生了的親戚朋友,只因她年紀大了糊塗了,所以忘了這些人都已過世,才有夜裡這齣鬧劇。

我看阿貴姐說得輕鬆,只好陪著笑臉,卻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阿貴姐「正因為那些人都已經往生了才更恐怖吧」,阿貴姐大概看出我的臉色不妥,趕緊又向我解釋,老太太早已失智多時,往日在家也糊裡糊塗,時常忘了自己是誰、家人是誰、住處為何,常常人坐在家中卻吵著要回家,大夥兒勸她此處正是,她老人家昂聲喊著:「這裡不是我家,這裡坐滿了陌生人!」而後指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小女兒女士有時被氣著了,就沒好氣地回她:「那都是列祖列宗啦!」

我聽到這裡也就釋懷了,如果老太太覺得連家裡都坐滿了陌生人,那顯然她所見所聞都是幻覺了。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我滴。

傍晚時大女兒女士來與小女兒女士換班,我心裡又鬆了一口氣,大女兒女士對老太太的態度溫柔許多,想必不會像前一夜那般和老太太吵架,我跟阿貴姐也可睡場好覺了吧。阿貴姐說其實也怪不得小女兒女士,蓋此老太太入院已經五天,因著小女兒女士的工作尚可偷得空閒休息,而大女兒女士的工作卻須全神貫注,因此兩人協議由小女兒看護晚上,大女兒看護白天,只是老太太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就大鬧天宮,五天下來小女兒女士早已瀕臨精神崩潰的邊緣,自然對老太太沒好臉色。

我聽了這番話倒對小女兒女士有些愧疚,因為我也不過在旁邊聽老太太發飆了一個晚上我都快崩潰了,何況是要照顧老太太的小女兒女士,何況她除了要應付老太太和自己睡眠不足的脾氣,還要承擔怕吵到鄰居的道德愧疚感,肯定比只照顧白天的大女兒女士辛苦多了。總之,這天是星期五晚上,大女兒女士隔天不必上班,小女兒女士卻要,所以這天來陪老太太過夜的是大女兒女士。

小女兒女士臨走前拍著姊姊的肩膀說:「妳自己保重。」大女兒女士一愣,小女兒女士含蓄地說:「媽咪白天睡覺,晚上精神可好,而且老做惡夢,用廣東話亂叫亂嚷,我又聽不懂。」大女兒女士非常有信心地說:「放心吧,不管說國語還廣東話我都聽得懂,交給我好了。」小女兒女士也沒多說甚麼,照阿貴姐的說法,小女兒女士說過這個姊姊只對老太太溫柔,對其他人都很兇,因此小女兒女士大概也不敢多說甚麼吧。

我沒想到,大女兒女士的到來竟是開啟我跟阿貴姐終極噩夢的鑰匙,而關鍵正是因為,她聽得懂廣東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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