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周肇錦和蘇韻剛到臺灣的事情。

一九四五年底他們到臺灣時,國民政府還沒還都南京,算是來得不早不晚。兩人從高雄上岸沒幾日周肇錦就帶著蘇韻入住臺南市區一棟半中半西的獨棟磚屋,白色外牆讓太陽曬得龜裂,羅馬式圓胖的欄柱,二樓露臺卻是傳統的包覆式走廊,對著走廊的兩個房間因此長年不受日曬,廊上還有幾個燕巢,只是蘇韻從來沒有見過燕子回巢。

兩人乍到時,屋子門口還掛著書有「山口」兩字的木牌,讓周肇錦摘下一腳踩爛了。當時日本人剛撤走,留下不少優美耐用的建築,多半是有著長廊的和式大屋,國民政府接收臺灣後便任同來的軍眷百姓入住。大部份都是數個家庭同住,少有如周肇錦與蘇韻兩人獨居一棟。由這件事上,蘇韻便看出周肇錦是很有點本事的。

周蘇兩人的關係因此從一開始就維持女弱男強的狀態,蘇韻不讓周肇錦沾身多少有透過擺高姿態的「性」搶回主權的意味,不過周肇錦馬上便透過暴力手段扭轉情勢,一來一往間兩人的關係也越來越淡漠,終於都對對方失去興趣。蘇韻覺得這不是壞事,對女人來說性慾是身體裡一個黑暗的房間,而周肇錦並不是那個能打開蘇韻電燈開關的人。

周肇錦那時候還不太了解蘇韻,他認為她總有一天會屈服,會被身體裡熱出來的那股欲望驅使而對他低頭,不是說女人總會進入一個狼虎之年?在此之前他周肇錦雖然得不到她,但別人反正也得不到。只要能確認這點周肇錦就多的是時間與耐心等待,他甚至以一種看戲的興奮觀察著蘇韻的自貞。

臺南那屋其實不大,沿著幾條小路與鄰居們遠隔,顯得孤寂。好在前後都隔出了院子,水泥色的石牆略帶斑駁,爬滿了不規則的藤蔓,和主屋的白色不襯,但還算古樸可喜。主屋疊了兩層,踏進院子就能從大門看到後門,沒甚麼特別的設計,第一次進屋蘇韻還聞到一股臭酸的味道,也不知道空了多久。院子裡的草皮疏於照顧,幾株蘇韻叫不出名字、或該是名品的蘭花垂死吊在簷角,淺褐色的瓦盆覆著波浪暗紋倒很秀雅,可見主人也曾珍愛著它們。地上凡有土的地方都茂密地長著蒼綠的野草,頭上頂著小小的白花,笑嘻嘻地朝日出的方向生長。整屋雖是生氣勃勃,卻一點兒也不適合人住。

蘇韻當時已有身孕,頂著不小的肚子花了一番功夫才將之整理為一個能稱為家的地方。這些事情周肇錦當然都沒過問,事實上他忙得連蘇韻都少見他。也不是沒有好奇問過周肇錦的工作,但周肇錦總沉著臉搖頭,再多問幾句就和蘇韻吵架,後來蘇韻也懶得管了,大概軍人總要保持一些神秘吧,她當時害喜得厲害,相較之下周肇錦的生活要怎麼過並不真令她掛心。後來玥盈在這屋裡出世,她就更沒心思搭理周肇錦了。

周肇錦當時對蘇韻的冷漠另有一番解讀,他常聽同袍抱怨妻子碎嘴,相形之下蘇韻的沉默便如日出時的海面,有一種波光粼粼的美了。周肇錦一輩子沒見過正常的夫妻,沉默背後代表的疏離在他來看不算個回事,女人嘛,少言寡語好過七嘴八舌,他是這麼想的。一直到玥盈出世,他倆為取名一事大吵一架時蘇韻脫口說他不是孩子的爸爸,他才發現原來他一點也不明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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